离开海港,空气中咸腥的海风逐渐被内陆湿润的、带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空气取代,
马车沿着官道向东京方向行驶,算算日子,已是二月底,本该是春意渐浓、积雪消融的时节。
然而,天色却一日沉过一日,起初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但很快,雨势就变得绵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上,
越往内陆走,雨下得越大,风也刮得愈发猛烈,带着刺骨的寒意,
道路变得泥泞不堪,马车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
更让苏蘅他们感到不安的是,沿途经过的村镇,气氛明显不同寻常。
即便是这样的雨天,许多村民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躲在家里,而是冒着大雨在忙碌,
男人们踩着梯子,忙着用木料和草席加固屋顶、堵塞墙壁的缝隙;
女人们则清理着房前屋后的排水沟;连半大的孩子都在大人的指挥下,把家里的物什往高处搬,
镇上的公所门口更是人来人往,一些穿着类似警卫所公职的人正大声指挥着,组织青壮年疏通镇子里主要的下水道和河道,气氛紧张而有序。
炭治郎忍不住停车,向一位正费力扛着沙袋的人打听:“大叔,下这么大雨,大家怎么都在忙这个?”
对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愁容满面:“哎呀,几位是外乡人吧?不知道我们这儿的情况,这雨再这么下下去,山上的雪水一化,准要发大水!”
“三年前就闹过一次,那水涨得比屋梁还高!要不是跑得快,躲到后山,命都没了!水退了之后,房子塌了不说,还有那起子丧良心的强盗趁乱打劫,唉……”对方连连摇头,“得早做准备啊!加固房子,疏通水道,警卫所也得防着那些歹人!”
炭治郎和祢豆子对视一眼,都想起了自家也曾遭遇过的灾难,
善逸也收起了平日的跳脱,担忧地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
他们原本计划抵达的下一个歇脚点,是一个位于两条河流交汇处的歇脚,
然而,当马车艰难地驶入时,眼前的景象更让人心头一紧。
这处町地势低洼,许多街道的积水已经没过了小腿,浑浊的雨水裹挟着杂物四处流淌,
人们行色匆匆,脸上写满了焦虑,更显眼的是,町中央那栋挂着旗幡的建筑,唯一的医院门口,挤满了人。
有被掉落瓦片砸伤头的,有在疏通水道时扭伤脚的,更有不少老人和孩子在风雨中感染了风寒,咳嗽声、呻吟声、家属焦急的呼喊声混杂在一起,让原本就压抑的气氛更添了几分混乱。
苏蘅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车窗,看着医馆里那几个忙得脚不沾地、脸色疲惫不堪的郎中身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是医生,这种场面让她无法视而不见。
“停车。”苏蘅忽然开口。
炭治郎勒住缰绳,马车在医馆斜对面一处地势稍高的屋檐下停住。
“炭治郎,善逸,祢豆子,”苏蘅说道:“我们可能……要在这里耽搁几天了。”
炭治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重重点头:“苏蘅小姐,我们帮你!”
祢豆子也用力点头:“嗯!”
善逸虽然苦着脸看了看外面的大雨,但还是嘟囔着:“知道了知道了……总不能见死不救。”
富冈义勇没有说话,但他已经拿起放在角落斗笠,递给了苏蘅,自己也利落地穿上,行动表明了一切。
苏蘅心中一定,对沉寂了一段时间的团队通讯频道,打开了自己的团队麦说话,
她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忍小姐,行冥先生,实弥先生,大家……抱歉,我们可能没法按时回到东京了。”
频道里安静了一瞬,随即传来蝴蝶忍温和中带着关切的声音:【阿衡?你们那边怎么了?遇到麻烦了吗?】
不死川实弥不耐烦的声音插了进来:【又怎么了?迷路了,还是车坏了?】
苏蘅赶紧解释:【我们到了滨田这一带,但这边雨下得非常大,听说可能会有洪涝,现在镇上的医馆已经挤满了伤员和病人,人手完全不够,我们想留下来帮帮忙。】
这次,频道里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过了一会儿,蝴蝶忍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了然:【滨田靠海,那边地势低,确实容易受灾,阿衡,救人要紧,东京这边有我们,你们不用担心,自己也要注意安全。】
悲鸣屿行冥低沉慈悲的声音也响起:【阿弥陀佛……尽力而为,但切记,保全自身亦是慈悲。】
不死川实弥“啧”了一声,但也没再说什么反对的话,只是硬邦邦地扔下一句:【……知道了,别逞强,有事说话。】
通讯结束,她看向已经穿戴好雨具的同伴们,用力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富冈义勇率先跳下马车,在泥泞中站稳,然后向车上的苏蘅伸出手,
苏蘅扶着他的手跳下车,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鞋袜,但她毫不在意,炭治郎、祢豆子和善逸也紧随其后。
五人冒着倾盆大雨,踏着积水,快步走向那片混乱而急需帮助的小医院。
现在水的位置还在小腿,已经开始有受灾人员,可灾情却以远超所有人预料的速度急剧恶化,
连绵数日的暴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反而变本加厉,
更糟糕的消息传来——上游因积雪融化、雨水暴涨而不堪重负的一座堤坝,终于在夜间轰然垮塌,
积蓄已久的洪水裹挟着泥沙、断木,冲向下游平原,滨田刚好就这片洼地的最低处……。
一夜之间,积水从小腿深迅猛上涨,浑浊的水流变得湍急而冰冷,
天刚蒙蒙亮,伴随着一阵巨响和连绵不绝的惊呼哭喊,边缘那些结构稍差的房屋率先被冲垮,瞬间消失在黄浊的洪流中,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过了腰际,还在不断上涨!
“快!往高处撤!往西山那边撤!”町长嘶哑的呼喊在风雨中几乎被淹没。
“炭治郎!善逸!鱼鱼先生!水里有人!”苏蘅站在一处地势稍高的屋檐下,看着洪水中挣扎呼救的人影,心急如焚地喊道。
根本无需多言,富冈义勇、炭治郎和善逸早已脱下碍事的厚重外衣,只着简便劲装,毫不犹豫地跃入了汹涌的洪水中!
富冈义勇动作精准而迅猛,每次落脚的地方都有木板能下脚,他速度快,似乎水流在他脚下都平稳了,
他每次身影出现在岸边,臂弯里总能夹带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幸存者,或是孩童,或是老人,
他将人送至安全地带,抹一把脸上的水,便再次转身踏入洪水上,又高效得令人心惊。
炭治郎凭借着过人的体力和敏锐的嗅觉,在浑浊的水中艰难地搜寻着生命的气息,
他一次次潜入水下,撞开破损的门窗,将困在屋内的人拖拽出来,
善逸虽然吓得脸色发白,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冷死了冷死了要死了”,但雷电般的速度却在此时发挥了关键作用,他总能及时出现在即将被水流卷走的人身边,险之又险地将人拉回。
苏蘅和祢豆子则跟着镇里组织的撤离队伍,搀扶着老人、抱着孩童,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腰深的水中艰难跋涉,
向着外围那座不算太高、但已是唯一希望的小山丘转移。
祢豆子力气大,背着个孩子,还要回头拉一把跟不上队伍的妇人,苏蘅则不停地大声呼喊,安抚着惊慌失措的人群。
小山丘上很快挤满了劫后余生的灾民,哭声、咳嗽声、寻找亲人的呼喊声混杂在一起,场面混乱而凄惨m
几乎每个人都挂了彩,有的在房屋倒塌时被砸伤,有的在洪水中被杂物撞伤,更多的是在冰冷浑浊的水中浸泡过久,伤口感染、发起高烧。
苏蘅立刻找到了她新的“战场”,一块稍微平整干燥的巨石成了她的临时诊台,
她顾不上浑身湿透,立刻从系统背包中取出所有能用的药材和绷带。
“您忍一下,我先给您止血!”她看到一个老妇人手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直流,连忙上前。
老妇人疼得脸色惨白,但当苏蘅指尖泛起柔和的绿色光芒,准备触碰她的伤口时,老妇人却惊恐地缩回了手,声音颤抖:“你……你这是什么妖法,别碰我!”
苏蘅一愣,急忙解释:“这不是妖法!这是……这是我家乡独特的治疗方法,能很快让伤口愈合,减轻痛苦!”
“胡说!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来没听说过手指头会发光的医术!”老妇人固执地摇头,宁愿用一块脏布死死按住伤口,任凭鲜血渗出,也不愿让苏蘅碰触,“伤口慢慢会长好的……我不用你这邪门的法子!”
旁边老妇人的儿子儿媳看得心急如焚,连连劝说:“娘!您就让这位医生小姐看看吧!她是好人!是她把我们从小山救出来的!”
“娘!您流了这么多血,再不治会出事的!”
可老妇人紧闭双眼,嘴唇哆嗦着,就是不肯妥协,
一些上了年纪、观念守旧的灾民,对苏蘅那超出认知的治疗方式充满了恐惧和排斥,宁愿忍受剧痛和感染的风险,也拒绝接受她的“诡异”治疗。
苏蘅看着那些因痛苦而扭曲、却又充满戒备的脸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有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帮助他们,却被最需要帮助的人拒之门外,这种无力感,比在洪水中跋涉更让她感到疲惫。
但她没有时间沮丧,她深吸一口气,对那位老妇人的儿子说:“大哥,先按大娘的意思办,用干净的布加压止血,我这里有消毒的药粉和绷带,你先帮大娘包扎上,防止感染,等大娘情绪稳定些再说。”
她又转向其他犹豫观望的伤员,提高声音,语气尽量平稳而令人安心,
“各位乡亲!我知道我的治疗方法有些特别,让大家害怕了,没关系!不愿意用那种方法的,我这里也有寻常的药!大家排好队,重伤、流血不止的优先!老人和孩子优先!我会尽力帮每一个人!”
她的镇定和包容,渐渐安抚了慌乱的人群,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向她靠拢,不管是愿意接受神奇绿光的,还是只求寻常草药的,
苏蘅忙碌起来,双手沾满了血和泥,额头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她不再强求每个人都接受她的‘奶血’,而是根据情况,熟练地切换着两种治疗方式,
——对于愿意相信的,她用墨医道技能加速愈合;对于心存戒备的,她便拿出最好的外伤药,仔细清创、包扎,并耐心叮嘱注意事项。
祢豆子在一旁帮她分发药丸,炭治郎和善逸每次从洪水中救回新的幸存者,也会第一时间送到苏蘅这里。
富冈义勇又一次从水中带回一对母子,将孩子交给祢豆子,他浑身湿透,头发紧贴在额前,水珠顺着下颌线不断滴落,
他看了一眼苏蘅面前排起的队伍,又看了看她侧脸,发现没有什么问题,再次往远一些的地方看看有没有落水的人。
苏蘅看风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而且他们退避的小山包上本就树木稀疏,
仅有的几棵小树也在狂风暴雨中被吹的左摇右摆的,根本无法为这近百名惊魂未定的灾民提供像样的遮蔽。
大家只能三三两两挤在一起,用身体勉强为老弱妇孺遮挡一些风雨,但效果微乎其微,
湿透的衣物让不少人开始打喷嚏、发抖,尤其是老人和孩子,脸色冻得发青。
苏蘅看着这一幕,也是皱眉,她的系统商城里,有廉价的油纸伞,她都可以轻易用金买出来,足够让大部分人暂时免于风雨的直接侵袭。
可是……,她该怎么解释这些物资的来源?
在这个连她指尖泛起的治疗绿光都被视为“邪术”的地方,凭空变出大量雨具,只会引来更大的恐慌和猜疑,
甚至可能被当作妖异,更会将自己置于不可预测的危险境地,这些人不是鬼杀队的大家。
不能冒险……,
苏蘅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她是有能力让大家好过一点的,却因为恐惧人心难测,而不敢动用。
“不能就这么淋着,”苏蘅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找到几个看起来还镇定的青壮年,
“几位大哥,我们得想办法搭个能躲雨的地方,不然老人和孩子撑不住!”
幸存者中不乏有经验的樵夫和农夫,男人们立刻行动起来,冒着大雨,用随身携带的柴刀,
甚至徒手,去收集那些被风雨刮断的树枝,还有被水流冲过来的破木板和茅草,
女人们则帮忙整理材料,撕扯下相对完整的衣物或找到的破布条充当绳索。
在众人的努力下,一个虽然简陋、四面漏风、顶上铺着稀疏茅草和破布的大棚子,总算勉强搭了起来,
棚子不大,最多只能容纳二三十人挤着坐下,但至少能挡住一部分直接落下的雨水。
“快!老人、带着小孩的妇人、还有伤重的,先进去避避雨!”
苏蘅连忙招呼着,和祢豆子一起,搀扶行动不便的老人和抱着幼儿的妇女优先进入棚下。
棚内空间有限,很快就被最需要庇护的人挤满了,
外面还淋着雨的人们虽然羡慕,但也理解这是无奈之举,大多默默忍受着,尽量靠在一起取暖。
然而,冲突还是发生了。
一个身材高大、浑身湿透、脸上带着一道新鲜刮伤的中年男人,
突然烦躁地推开身边的人,大步走到棚子入口,对着里面喊道:“喂!里面挤一挤!让我也进去!”
棚内一个负责照顾伤者的老丈探出头,为难地说:“里面实在挤不下了,你看,连转身的地儿都没有了,你年轻力壮……,”
“滚开!”汉子不耐烦地打断他,指着棚里,“里面不是还有空吗?再挤挤怎么了?凭什么他们能进去,我就得在外面淋雨?就因为他们是老弱妇孺?老子也是辛辛苦苦才活下来的!”
“按道理,这世道,就该是我这样身强力壮的更有用!你们让一群快死的老家伙和只会哭的女人孩子占着地方,不是傻是什么?!”
他这话极其刺耳,瞬间点燃了棚外不少同样在淋雨、心里本就有怨气的青壮年的情绪,纷纷附和起来,
“就是!我们也冷啊!”
“凭什么我们不能进?”
“再挤挤怎么了?要死一起死啊!”
苏蘅听到动静,立刻从伤员身边挤过来,挡在棚子入口前,
雨水瞬间将她浇得透湿,她抹了把脸,直视着那个带头的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雨声,
“这位大哥,你冷,大家都冷,都难受,但请你看看里面,有人高烧已经迷糊了,又得伤口再不保暖,可能会溃烂截肢,还有那几个不到三岁的孩子,他们已经冻得连哭都没力气了,这个棚子,现在是救命的地方,不是享福的地方。”
那汉子被苏蘅说得一愣,但随即梗着脖子反驳:“那又怎样?物竞天择!活不下去是他们命不好!我身强力壮,我活下去的机会更大!按自然规矩,就该我先得救!”
“自然规矩?”苏蘅的声音陡然提高,
“如果只讲自然规矩,那我们和洪水里那些只顾自己逃命的野兽有什么区别?那我的同伴在洪水里一次次救人,冒着生命危险从洪水里把人捞上来,为的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在这里讲‘物竞天择’,把更弱小的人踢出去等死?”
她的目光扫过棚外那些躁动的人群,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现在能站在这里,不是因为我们比水里的人更强壮,而是因为我们运气好,或者有人拉了我们一把!今天你因为你强壮就想把别人挤开,明天如果遇到更强大的强盗或者更可怕的灾难,是不是别人也可以因为你不够强而把你丢下?!”
那青年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还想说什么,更是眼神冒出怒火看着苏蘅,都有动手的意思了,
再次从洪水里扛着个人回来的富冈义勇,
抬手,用刀鞘轻轻敲了敲支撑棚子的一根主柱,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