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风波带来的肃杀之气,随着时间流逝,渐渐被京城日常的繁华与一项新的盛事所冲淡——太后娘娘的六十圣寿即将来临。
这可是举国同庆的大事,宫中早已传出旨意,将于寿辰之日,在慈宁宫设下盛宴,广邀宗室皇亲、勋贵重臣及其家眷入宫庆贺。
一时间,京城各家绸缎庄、珠宝铺、脂粉店生意兴隆,贵妇贵女们无不绞尽脑汁,力求在寿宴之上穿戴出彩,博得太后乃至宫中贵人的青眼。
这不仅是荣耀,更关乎家族脸面与未来的前程。
苏浅宁的郡主府自然也收到了制作精美、以明黄绶带封缄的请柬。
不同于其他府邸接到请柬时的欢欣鼓舞,苏浅宁拿着这沉甸甸的帖子,指尖拂过上面御用监特有的纹样,眼中却并无多少喜色,反而掠过一丝了然与冷意。
“郡主,太后寿宴,这是莫大的荣宠啊。”新来的小丫鬟不明所以,喜滋滋地说道。
一旁的青黛挥手让她退下,关上书房门,神色凝重:“小姐,此宴…怕是宴无好宴。”
苏浅宁将请柬置于书案之上,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自然,有些人可能坐不住了。”
青黛压低声音,“听风楼回报,永宁侯府夫人林氏近日频繁出入京城几家最大的银楼和绸缎庄,不惜重金为沈晚宁定制了一套赤金点翠头面和一袭蹙金绣牡丹的云锦宫装,据说是请了江南最好的绣娘日夜赶工。看样子,是憋着一股劲,要在寿宴上,让沈晚宁一鸣惊人。”
永宁侯夫人林氏是苏浅宁那继母林氏的胞妹,自林氏死后,这永宁侯夫人一直想找机会挫挫苏浅宁的锐气,亦或者找机会为胞姐报仇。
这太后的寿宴,无疑是一个机会。她们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苏浅宁轻笑一声,眸中寒光点点,“只怕是痴心妄想,她们想借这寿宴一鸣惊人,却不知,会被我怎么扼杀这个机会。”
她很清楚,林氏母女这次寿宴,她们明面上会极力表现,暗地里,也必然准备了针对自己的手段。
“我们该如何准备?”青黛问道。她知道,自家小姐绝不会打无把握之仗。
苏浅宁沉吟片刻,道:“衣衫首饰,按郡主品级,中规中矩即可,不必出挑,也不必刻意朴素,得体为上。”她不想在穿戴这等小事上授人以柄,或过早成为焦点。“重点,不在此。”
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开始泛黄的树叶,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决断:“永宁侯夫人想让沈晚宁凭借才艺名声显赫,最可能的方式,无外乎诗词歌赋,或琴棋书画。沈晚宁擅长诗词。”
苏浅宁转过身,目光锐利,“我们要在她大放异彩之时,给予致命一击,让她永无翻身之日!她若老实本分便罢,若还想踩着别人上位…”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明白!”青黛眼中闪过厉色。
“不止如此。”苏浅宁补充道,“谢凛那边…或许也可以借力。”幽冥阁势力遍布三教九流,消息渠道诡异莫测,或许能查到一些听风楼暂时触及不到的隐秘。
青黛点头:“是,我会设法联系。”
永宁侯府,锦绣阁内。
沈晚宁抚摸着那套华丽夺目、几乎闪瞎人眼的赤金点翠头面,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渴望,有怨恨,也有一丝不安。“娘,这能成吗?”
永宁侯夫人厉声打断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种坚决,“我们要借此机会,将她踩下去!太后寿宴,众目睽睽,正是最好不过的舞台!你给为娘听好了,《贺圣寿·凤凰吟》,是你呕心沥血所作,届时定要声情并茂,一举夺魁!”
林氏眼中毒光一闪,压低声音:“为娘自有安排。她若识相便罢,若敢出头…哼,定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沈晚宁被母亲的话语激得重新燃起斗志,用力点头:“女儿明白了!定不负母亲期望!”
一时间,京城内外,因太后一纸寿宴请柬,暗流愈发汹涌。
慈宁宫内,张灯结彩,觥筹交错。殿内金碧辉煌,熏香袅袅,宗室亲王、文武重臣及其家眷按品级端坐,衣香鬓影,珠光宝气,一派盛世华章景象。
太后端坐于凤座之上,身着繁复隆重的朝服,头戴九龙四凤冠,虽年届花甲,但因保养得宜,精神矍铄,面带雍容微笑,接受着殿内众人的朝拜与祝寿。
皇帝与皇后陪坐两侧,摄政王夜景洐、内阁首辅顾清砚等重臣位列前席。
苏浅宁作为新晋郡主,位置被安排在宗室女眷之后,勋贵家眷之前,不算最显眼,却也足够看清殿内情形。
她今日着一身符合郡主品级的藕荷色宫装,妆容清淡,首饰仅点缀一二,在这满殿争奇斗艳中,显得格外清雅脱俗,反而引来不少关注的目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殿内气氛愈加热烈。按照惯例,此时便到了各家才俊贵女进献才艺,为太后助兴添彩的环节。
这也是许多世家女子期盼已久,能够一展才华、博取上位者青睐的绝佳机会。
很快,便有几位宗室郡主、公侯小姐依次上前,或抚琴,或作画,或献上精心准备的刺绣,皆得了太后和帝后的赏赐和勉励,殿内赞叹声不绝。
永宁侯府的位置上,林氏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对面神色平静的苏浅宁,又看了看身旁盛装打扮、却难掩一丝忐忑的女儿,深吸一口气,用眼神示意:时候到了!
沈晚宁接收到母亲的信号,整理了一下身上那袭过于华丽的蹙金绣牡丹云锦宫装,又扶了扶头上那套赤金点翠头面,强自镇定地站起身,对着御座方向盈盈拜倒,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柔婉与激动:
“臣女永宁侯府沈晚宁,恭祝太后娘娘凤体安康,福寿绵长!太后娘娘圣寿,普天同庆,臣女无以为报,唯有近日偶得灵感,呕心沥血,作得《贺圣寿·凤凰吟》一首,愿献于娘娘驾前,聊表臣女及永宁侯府一片赤诚孝心,恳请娘娘品鉴。”
她这番话,说得极为漂亮,既点明了自己呕心沥血的创作过程,又将祝寿与忠孝联系在一起,姿态放得极低。
太后闻言,脸上笑容和煦了几分,她对苏婉宁这位曾经的京城才女尚有印象,便温言道:“哦?丫头有心了。既然如此,便吟来与哀家及众卿听听。”
“是。”沈晚宁缓缓起身,她清了清嗓子,用刻意练就的、带着吟咏腔调的嗓音,开始吟诵:《贺圣寿·凤凰吟》
“瑞霭祥云绕紫宸,琼筵寿酒醉仙真。”
“九重阊阖开黄道,五彩翱翔下玉津。”
“……”
诗句辞藻华丽,极尽铺陈之能事,将太后比作凤凰,将寿宴场景描绘得如同仙境,充满了对太后的赞美与对皇家的歌颂。
平仄工整,用典也算恰当。初听之下,确是一首颇为应景、且显得很有水平的贺寿诗。
殿内不少不明就里的宾客,尤其是那些不太精通诗词的武勋贵族和部分宗室,闻言纷纷点头,低声称赞:
“果然才情不凡!”
“是啊,这诗做得大气磅礴,正合今日之景!”
“不愧是才女啊…”
这些赞誉声传入林氏和沈晚宁耳中,让她们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脸上不禁流露出些许得意之色。
林氏更是挑衅般地瞥了苏浅宁一眼,却见对方依旧垂眸静坐,仿佛事不关己,心中不由冷笑:装模作样,看你还能镇定到几时!
沈晚宁受到鼓励,声音愈发清亮,情绪也愈发投入,仿佛真的沉浸在自己创作的诗词意境之中:
“…愿衔仁寿镜,长奉万年春。”
“……”
当她吟诵到最后一句,以一个婉转悠长的尾音结束时,殿内适时地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更多的赞扬声。
沈晚宁面带矜持而得体的微笑,再次向太后及帝后行礼,准备接受封赏。林氏也几乎要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
然而,就在这一片看似和谐的气氛中,一直静坐未动的苏浅宁,缓缓抬起了眼眸。
她的目光平静如水,既无赞赏,也无鄙夷,只是淡淡地落在了御座之旁,那位始终沉默品茶、气质温润如玉的内阁首辅顾清砚身上。
几乎是在苏浅宁目光投来的瞬间,顾清砚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他抬起眼,与苏浅宁交换了一个极其短暂、却仿佛蕴含了千言万语的眼神。
随即,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蹙起,目光再次落回殿中兀自沉浸在成功喜悦中的沈晚宁身上,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似是疑惑,又似是了然。
而高踞御座之侧的夜景洐,自始至终都神色淡漠,仿佛殿中的才艺表演与他无关。
唯有在沈晚宁吟诵到某几个特定词句时,他深邃的眼眸中,才会闪过一丝几不可辨的冷嘲。
苏浅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冷笑。她轻轻整理了一下衣袖,那里,藏着她为今日这场好戏,准备已久的证据。
她一直知道这个永宁侯夫人林氏因为胞姐的事对她一直有敌意,她要在她们成长起来之前,扼杀掉这股这希望。
现在时机,已然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