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笑了。
那笑容很淡,淡得像初冬湖面上凝结的第一层薄冰,看似透明易碎,底下却涌动着刺骨的寒意。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底与红木桌面接触时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大厅里,清晰得令人心悸。
秦宇的脚步停在了门口。
他的手还握在门把手上,却忘了转动。因为那个笑容——那个平静得近乎诡异、完全没有他预想中愤怒或羞恼的笑容,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所有人都在等待。
等待林凡的爆发,或者沉默。
林凡缓缓站起身。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可以说是从容。黑色薄风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衣角划过空气,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他站直身体,目光平静地看向秦宇。
这一看,秦宇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因为那眼神太冷静了。冷静得像是在审视一件死物,而不是在看着一个刚刚公开羞辱自己的人。
“秦先生,”林凡开口了,声音很平稳,听不出情绪,“你说完了?”
秦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准备好的那些话,在林凡这种平静的态度面前,突然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能点点头。
“好。”林凡说。
然后,他做了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不是发怒,不是反驳,而是重新坐下了。
坐得很稳,双手轻轻放在膝盖上,姿势端正得像是在参加什么正式的会议。
接着,他才重新开口。
“关于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林凡的语气依然平稳,像在陈述客观事实,“我有几点想回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第一,你说我上不了台面。”
秦宇的眉头皱了起来,他预感到接下来不会是好话。
林凡继续说:“什么是台面?你秦家的台面?京都世家的台面?还是你们这些从小锦衣玉食、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公子哥的台面?”
他的声音没有提高,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空气里。
“我林凡行事,从不需要看任何人的台面。”他直视秦宇,眼神中第一次露出锐利的光芒,“我要走的路,我自己决定;我要站的位置,我自己争取。至于你们所谓的台面——”
他轻轻摇头,那动作里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轻视。
“对我来说,不值一提。”
大厅里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
李慕然的眼镜滑到了鼻尖,他却没有去推。旗袍女子捂住了嘴。微胖的男人额头上全是汗。
太狂了!
这已经不是反驳,这是直接掀桌子!
秦宇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从小到大,从未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不是愤怒的咆哮,不是激烈的争吵,而是这种平静的、却更加伤人自尊的否定。
“你——”秦宇想说话,却被林凡抬手制止了。
那手势很自然,就像老师在课堂上示意学生稍等。
秦宇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第二,”林凡没有看他,而是转向秦月,“关于联姻的事。”
秦月浑身一颤,抬头看向他,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担忧,有期待,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希望。
林凡看着她,眼神柔和了一些。
“秦月是我在江南认识的朋友,也是凡尘集团重要的合作伙伴。”他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所有人都能听出其中的认真,“她有能力,有智慧,有自己想走的路。”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
“她的人生,应该由她自己决定。”
秦月的眼眶瞬间红了。
不是委屈,而是因为这句话里包含的理解和尊重——那种她很少在秦家得到的、将她视为独立个体的尊重。
“至于什么赵家公子,什么家族联姻,”林凡的目光重新看向秦宇,眼神再次变得锐利,“那是你们秦家的事,不是她的事,更不是我的事。”
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秦宇的眼睛。
“但我要提醒你一点——”
气氛骤然绷紧。
“如果谁想用所谓的家族责任、所谓的联姻利益,去逼迫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林凡的声音陡然转冷,那冷意如同实质,让大厅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那么,那个人就要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
“什么后果?”秦宇下意识地问,问完就后悔了——他不该接这个话的。
林凡笑了。
这次的笑容不再淡薄,而是带着一种锋利的、毫不掩饰的警告意味。
“你猜?”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让秦宇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
因为他从林凡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东西——那不是在虚张声势,不是在放狠话,而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就像在说:如果你这么做,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而且我有能力让你付出代价。
这种自信从何而来?他真的敢与整个秦家为敌?
秦宇的脸色从铁青转为苍白,又从苍白转为难堪的猪肝色。他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从小到大建立的优越感和掌控感,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更让他难堪的是,林凡说完这番话后,就不再看他了。就像刚才那番话只是顺带一提,根本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林凡转向秦月,语气重新变得温和:“抱歉,破坏了你的宴会。”
秦月摇摇头,声音有些哽咽:“不,该说抱歉的是我……”
“不用。”林凡打断她,站起身,“今晚就到这吧。谢谢你的款待。”
他转向冷锋和南宫婉:“我们走。”
“等等!”秦宇终于反应过来,他不能就这么让林凡离开——那样的话,他今晚就彻底输了,输得连底裤都不剩。
林凡停下脚步,侧头看他:“还有事?”
“林先生,”秦宇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我刚才的话,可能有些直白,但都是好意。京都这个地方,不是江南,规矩多,人也复杂。有些界限,不是你想跨就能跨的。”
他在做最后的挣扎,试图用京都的“规矩”来挽回一点颜面。
林凡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他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秦先生,你知道江河里的鱼,为什么跳不过龙门吗?”
秦宇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不是因为龙门太高,”林凡自问自答,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而是因为它们从一开始,就认为自己只是鱼。”
他转身,走向门口。
走到秦宇身边时,他停下脚步,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前方。
“可惜,”林凡轻声说,“我不是鱼。”
说完,他迈步出门。
冷锋和南宫婉紧随其后。石猛和苏影向秦月微微躬身致意,也跟了上去。
一行五人,消失在门外夜色中。
大厅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刚才那番对话带来的震撼中。
秦宇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他的手紧紧握着门把手,指节发白。
他不是鱼?
那是什么?
难道是……龙?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恐惧。
秦月看着他,眼中最后一丝对家族的温情也消失了。她站起身,没有看他,而是对在场的宾客说:
“今晚的宴会到此结束。各位,请回吧。”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决绝。
李慕然第一个站起来,匆匆告辞。其他人也纷纷起身,匆匆离去——今晚看到听到的已经太多,再待下去,恐怕会惹祸上身。
很快,大厅里只剩下秦月和秦宇两人。
还有满桌未动的菜肴,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紧张气息。
秦宇终于转过头,看向秦月,声音沙哑:
“月儿,你交的好朋友。”
秦月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坚定:
“他确实是我最好的朋友。”
顿了顿,她补充道:
“以后也会是。”
秦宇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明白了——今晚,他不仅没能打压住林凡,反而把秦月彻底推向了对方那边。
他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这一次,是真的离开了。
秦月独自站在空旷的大厅里,看着满桌狼藉,忽然觉得有些冷。
但想起林凡刚才说的那句话——“她的人生,应该由她自己决定”,她的心里又涌起一股暖流。
她知道,从今往后,有些路,她要自己走了。
而有些人,值得她不顾一切地去支持。
夜色深沉。
栖霞别苑外,林凡一行人已经坐上了车。
车内很安静。
南宫婉终于忍不住开口:“林凡,你刚才太帅了!那个秦宇,脸都绿了!”
冷锋从后视镜看了林凡一眼,没有说话,但眼中带着赞同。
林凡靠在座椅上,望着窗外京都的夜景。
他没有说话。
因为刚才那番话,不仅仅是说给秦宇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来京都的第一战,已经打响。
接下来,只会更难。
但既然来了,就没有退路。
他闭上眼,轻声说:
“回酒店。”
“真正的战斗,还没开始。”
车轮转动,驶入京都的夜色。
而这场宴会上的交锋,很快就会传遍京都的各个角落。
所有人都将知道——那个从江南来的林凡,不仅实力不俗,脾气更硬。
京都的水,要开始搅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