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紫禁城,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威严的光芒。胤禛跟在引路太监身后,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心思却还停留在离宫前,院子里那抹引蝶的倩影和儿子咯咯的笑声里。
刚回书房没多久,宫里就来了人,说皇上召见。
他理了理袍袖,压下心头那点因温馨被打断而产生的不悦,调整好表情,快步走向乾清宫。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万福。”胤禛进了殿,规规矩矩地行礼。
康熙正坐在御案后批阅奏折,闻声抬起头,脸上带着惯常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温和笑意:“老四来了,起来吧,一旁坐下说话。”
“谢皇阿玛。”胤禛依言在下首的绣墩上坐了,腰背挺得笔直,姿态恭敬。
康熙放下朱笔,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叶,像是随口闲聊般开口:“朕听闻,你府上那个弘晖,如今养得极好?前些日子,仿佛还听说,他小小年纪,便有些异于常人的灵慧?”
来了。
胤禛心头猛地一紧,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垂眸恭敬答道:“回皇阿玛,晖儿确实比寻常孩子壮实些,能吃能睡,如今已能蹒跚学步,偶尔也能冒几个字眼,儿臣与福晋瞧着,心中甚慰。”他刻意将话题引向孩子普通的健康成长。
“哦?只是壮实些?”康熙呷了口茶,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胤禛,“朕怎么还听说,那孩子似乎对某些事物,感知格外敏锐?”
胤禛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沁出了一层薄汗。皇阿玛的消息,果然灵通!是昨日处置那下人的事走漏了风声?还是更早之前晖儿出生时的异象终究留下了痕迹?
他心中警铃大作,语气却愈发谨慎平稳:“皇阿玛明鉴,小儿懵懂,心思变幻莫测,有时对陌生环境或生人,会有些许不安,亦是常情,至于感知敏锐,许是孩童心思纯净,比大人更易受周遭环境影响罢,倒谈不上什么异于常人。”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抬眼,飞快地觑了一眼康熙的神色,只见皇帝陛下目光深邃,正静静地看着他,手指无意识地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着,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殿内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角落鎏金珐琅自鸣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胤禛只觉得这沉默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知道,皇阿玛绝非只是关心孙儿那么简单,这份关心背后,是探究,是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嗯,”良久,康熙才缓缓开口,打破了沉寂,“孩子健康活泼,是好事,你福晋乌拉那拉氏,将孩子教养得不错。”
他话锋一转,不再追问弘晖的异常,转而问起了清仪:“朕记得,她性子似乎颇为沉静?”
胤禛心下稍松,但警惕未减,顺着话头答道:“是,福晋性子是喜静些,平日多在院中看书,或是照料晖儿,不喜交际。”
“沉静好啊,”康熙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褒贬,“沉静方能持重,府中安宁,你在前朝办差也能更安心。”
“皇阿玛教诲的是。”胤禛连忙应道。
康熙又随口问了几句户部的琐事,胤禛都一一谨慎回答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康熙似乎有些倦了,摆了摆手:“行了,没什么事就跪安吧,好生当差,也顾好家里。”
最后四个字,语气平淡,却让胤禛心头再次一凛。
“儿臣遵旨,儿臣告退。”他恭敬地行礼,退出了乾清宫。
直到走出宫门,坐上回府的马车,胤禛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靠在车壁上,只觉得后背的里衣已被冷汗浸湿。
皇阿玛看似闲话家常,每一句却都暗藏机锋。他对晖儿的关心,对清仪性子的留意,无不表明,那双掌控天下的眼睛,已经注意到了他府中的不同。
这份来自最高处的注视,远比老八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更让他感到压力和不安。
他知道,自己今日的回答并未完全消除皇阿玛的疑虑。那位帝王,从来都不是轻易能被糊弄过去的人。
回到府中,胤禛的脚步比往日沉重了许多。苏培盛见他脸色不大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换了常服。
“爷,可是宫里……”苏培盛试探着问。
胤禛揉了揉眉心,没有回答,只问道:“福晋和小阿哥呢?”
“福晋在正院看着小阿哥玩呢。”苏培盛连忙回道。
胤禛嗯了一声,抬脚就往正院走。此刻,他迫切地需要看到那母子二人,需要感受那份能让他心安的温度。
刚走进正院月亮门,就听见弘晖清脆的笑声。小家伙正被乳母扶着,在铺着厚绒毯的廊下摇摇晃晃地学走路,清仪则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目光却温柔地追随着儿子的小身影。
看到胤禛进来,弘晖立刻张开小手,咿咿呀呀地喊着阿玛,要扑过来。清仪也抬眸看向他,见他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眼神微动。
胤禛快步上前,一把将儿子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感受着那软乎乎的小身子和蓬勃的生机,心中的阴霾才仿佛被驱散了一些。
“回来了?”清仪放下书,走了过来,语气平和。
“嗯。”胤禛将脸埋在儿子带着奶香的颈窝里,闷闷地应了一声。
清仪看着他这副模样,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宫里的事,不必过于忧心。”
胤禛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她知道了?
清仪却没有解释,只是伸手,极其自然地替他理了理刚才抱孩子时弄皱的衣襟,指尖不经意间拂过他的胸口。
一股熟悉的、微不可查的清凉气息,如同春风拂过心湖,瞬间抚平了他心底的焦躁和不安。
胤禛怔住了,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平静容颜,心头那股因帝王猜疑而生的沉重,忽然就减轻了大半。
是啊,他有她在,还有什么好怕的?他忍不住空出一只手,抓住了她尚未收回的手,紧紧握住。
清仪指尖微颤,却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
就在这时,苏培盛却去而复返,脸上带着一丝匆忙,凑到胤禛耳边,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和担忧:“爷,宫里刚传出来的消息,皇上似有意在诸位皇孙中,择聪慧者,接入宫中暂住,由翰林学士启蒙。”
“什么?”胤禛脸色骤变,猛地看向苏培盛,握着清仪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
弘晖似乎被阿玛突然加重的力道弄得不舒服,扭了扭身子,不满地哼唧了一声。
清仪闻言,眸光瞬间一凝,看向胤禛。
庭院里,方才的温馨宁静仿佛被瞬间打破,一股无形的、更深的忧虑,悄然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