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弘晖早已在外间嬷嬷的看护下睡得香甜，小呼噜打得均匀，内室里只留了一盏羊角灯，光线昏黄柔和，将房间角落的阴影拉得长长的。
清仪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榻上打坐调息，她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背靠着引枕，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有些放空。连续几日，追踪那缕阴毒的因果线，施展反咒，又仔细净化晖儿身上可能残留的最后一丝煞气，即便以她的修为，心神也难免有些损耗，一种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疲惫萦绕在她眉宇间，让她平日清冷的面容添了几分罕见的柔弱。
脚步声很轻，胤禛掀帘走了进来。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初夏夜晚微凉的露气，目光在室内一转，便精准地落在了窗边那个显得有些安静的身影上。
他脚步顿了一下，随即放得更轻，走了过去，没有立刻开口询问你怎么了，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带着点笨拙的殷勤送上什么补品或新奇玩意儿，他只是很自然地走到榻边，挨着她坐了下来。
榻上铺着柔软的垫子，因他的重量微微下陷。清仪似乎没有察觉，依旧望着窗外，又或者，是察觉了，但懒得动弹，也懒得开口。
胤禛侧头看着她，灯影下，她侧脸的线条柔和，睫毛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脸色比平日更显白皙，甚至透出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苍白，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轻轻覆上了她随意搭在膝上的手，她的手有些凉，指尖带着夜露般的微寒。
胤禛的掌心却很热，干燥而温暖。他没有用力，只是缓缓地、坚定地将她的手指拢入自己掌心，用自己滚烫的体温，一点点包裹住那点凉意，试图驱散它。
清仪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她没有抽回手，甚至没有转头看他。只是在那温暖的包裹中，停顿了片刻，然后，她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在他掌心蜷缩了一下，轻轻回扣住他的拇指，一个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动作，没有声音，没有眼神交流，可胤禛却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那一下极轻的回扣，轻轻地挠了一下，不痒，却有种奇异的踏实感，瞬间落到了实处。
他知道了，她没事，只是有些累，他也知道了，她懂他的担心，接受了他的安抚。
那些多谢你、辛苦你了之类的话，在此刻显得那么多余和苍白，它们根本不足以形容他心中翻涌的情绪，那是对她守护晖儿的感激，是对她拥有如此力量的庆幸，更是对她此刻这份安静疲惫的心疼，所有的言语，都化作了掌心传递的温度和那一下无声的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胤禛才低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却不再是讨论那些惊心动魄的阴谋，而是转向了更现实的问题。
“府里那个婆子的线断了，明面上查不到老八头上。”他语气平静，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皇阿玛那边似乎也听到了些风声，今日还问起我恢复得如何，话里话外，带着试探。”
他没有看她，目光也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只是在对空气倾诉，但他握着她的手，力道没有丝毫放松，清仪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他说完，她才微微偏过头，视线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
“气运之争，如同潮汐，有起有落。”她的声音比平时更轻，带着一丝倦意，却依旧清晰，“他此番动作，损人不利己，自身气运已生滞涩，你只需稳守自身，静观其变即可。”
她没有说什么具体的计策，只是从一种玄之又玄的角度点了一句，胤禛却听懂了。他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摩挲着她微凉的指尖：“我明白，前朝的事，我会应对，只是经此一事，他们恐怕会更盯着咱们府上，尤其是你和晖儿。”
“无妨。”清仪淡淡道，“跳梁小丑，手段仅止于此，若有下次……”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语气里那丝若有若无的冷意，让胤禛毫不怀疑那个术士的下场就是最好的榜样。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心底那点因被窥伺而产生的不快也散了，有她在，他确实没什么好怕的。
“嗯。”他应了一声，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往后，外面的事我来挡，家里和你，还有晖儿，就交给你了。”
他说的是家里和你，将她放在了与家、与晖儿同等重要的位置，这不是分工，而是交付。
清仪抬眼，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里面映着跳动的烛光，也映着她的影子，那里面没有了探究，没有了最初的狂热与愧疚，只剩下全然的信任和一种沉甸甸的依赖。
她看着这双眼睛，千年平静的心湖，似乎又被风吹起了涟漪，这种感觉很陌生，却不讨厌。
她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好。”一个字的承诺，重逾千斤。
烛火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除此之外，室内一片静谧，弘晖安稳的呼吸声从外间隐隐传来，更衬得这一方天地安宁祥和。胤禛看着她依旧带着倦色的眉眼，心头微软，他动了动，手臂绕过她的后背，轻轻用力，将她揽向自己。
清仪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又放松下来，她没有抗拒，顺着他的力道，将头靠在了他宽阔坚实的肩膀上。他的肩膀很硬，带着习武之人的结实，隔着薄薄的夏衣，能感受到其下温热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一股令人安心的、属于他的气息笼罩了她。
胤禛低下头，下颌轻轻抵在她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发顶。她很少用熏香，身上总是有一种雨后青竹般的自然气息，此刻混合着他熟悉的、属于他的味道，奇异地融洽。
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圈在自己怀里，仿佛要将她身上那点疲惫和微凉都驱散，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室内：“清仪，你听好，此后，你我之间，再无你我之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烙印，深深地刻进了此刻的氛围里，不再是你是你，我是我，不再是夫君与福晋，盟友与伙伴，而是我们，是我们共同面对风雨，是我们共同守护家园，是我们共同的未来。
清仪靠在他肩头，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受着他话语里的决绝和那份沉甸甸的归属感，缓缓闭上了眼睛，她没有回答，但她的放松，她的依靠，她全然接纳的姿态，已然是最好的回应。
无声的共谋，在此刻达成，灵魂的归宿，似乎也找到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