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时,那双眼里的波澜都被冻结,只剩下一种麻木。
她忽然抬起头,瞳孔在睫毛下胡乱地转动。
像是压下了什么。
她的视线定在门锁——那个厚重的金属锁。
她的手摸向腰间。
原本鼓鼓囊囊的束带,此刻空空荡荡,只剩下冰冷的皮革。
所有的东西,几乎都遗失了。
除了紧贴着腰侧固定的最后一把武器。
她的手伸进大衣里在内侧摸索。
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她将它拔了出来。
一把银灰色的手枪,枪身沾着一点灰尘和血渍。
她手微微颤抖着,冰冷的金属无法平息那深处的悸动。
深吸一口气,将枪口抬起,对准了门锁的位置。
目光突然变得无比坚定,虽然眼角仍在微微抽搐。
砰!!
刺耳的枪声,在这楼道的空间里炸响!
声浪震得墙上的灰尘落下!
咔哒!
砰啷!
锁芯传来头皮发麻的、金属断裂的呻吟!
整个锁扣瞬间崩裂开来!
扭曲变形的碎片四溅!
咣当!
原本紧闭严实的防盗门,猛地向内松动了一丝,裂开一道几毫米的缝隙。
宁芊上前一步,沾满血污的靴子抵住门框,抓住冰冷的把手,用力向外一拽!
吱——呀——!
生锈的门轴发出悠长的摩擦,如同叹息。
门,拉开了。
一股陈腐的、带着浓重霉菌,以及某种淡淡的酸腐气味扑面而来,瞬间钻入鼻腔。
宁芊的身体在门框处停顿了。
她的肩膀卡在门框之间,维持着拉门的姿势,一动不动。
少女呆呆地站在门口,如同站在了时光的交界线,也是光明与黑暗的交汇。
门内,是曾经的家,是回忆中温暖的巢。
也可能是……最终的坟墓。
最终,她抓着门框的手缓缓松开,抬起脚迈过了那道门槛,走进了玄关。
她反手将那扇门带上。
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隐约的嘶吼。
她站在熟悉的玄关前。
脚下是同样蒙着厚厚灰尘的瓷砖,实木的鞋柜靠在墙边,格栅的门虚掩着。
窗帘没有拉严实,一道灰白的光斜斜地照进,穿透了空气中悬浮的尘埃。
这道光清晰地照亮了室内的每一个角落——
积灰的、松软的沙发,墙角倒伏的餐桌椅子,散落在地上的杂物和纸张。
还有墙壁上早已褪色的印刷挂画。
印着“家和万事兴”的十字绣,丝线松散,蒙着厚灰。
光线很好,也好得残酷。
将所有荒芜和落寞都暴露无遗,在这位少女的眼中纤毫毕现。
宁芊踏入家门时那抹强行凝起的坚定,在看清景象的瞬间,如同一片琉璃,“哗啦”一声,彻底碎了....支离破碎。
她矮下了目光。
脑袋飞快地垂下,遮住了眼底汹涌的酸涩。
她的视线,卑微地锁在了靴尖,锁在那片血污、干涸的料子。
喉头滚动,像吞咽着砂砾。
宁芊的嘴角忽然扯起一个弧度,猛地扬起下巴,对着这片布满尘埃的空间。
用尽力气喊出声,带着一种近乎欢快的音调。
“我回来啦!”
声音撞在冰冷的墙上,没有回音,只有短暂的余韵。
在空旷中如此突兀、单薄。
喊完这一句,那强撑的笑如同冰面瞬间崩塌。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茫然。
身体晃了晃,目光再次死死地钉回地面。
她脚步很轻,像没有重量的孤魂。
每一步都带起一小片尘云,缓缓悬浮。
她走向那张熟悉的沙发,伸出手指,极其温柔地拂过粗糙的绒,露出底下黯淡的深蓝。
指尖传来滞涩。
她的目光扫过沙发前的那张茶几。
上面放着一个倒扣的杯,底部残留着干涸的渍圈。
还有一本摊开放着的杂志,页面定格在某个女明星灿烂的脸上,曾经迷人明亮的笑容,如今只剩下诡异凄凉。
她轻轻合上这本落灰的杂志,激起一片细雪般的灰,目光迟钝地转向一个角落。
一扇门静立在墙角。
房门虚掩着,露出内部一束温馨的暖光。
宁芊几乎是踉跄着、小跑着来到了门前,伸出手推开时却又格外的轻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游魂。
这扇白色橡木的房门前,一枚钉子突兀地没入上方,露出半截,用细线穿过一块醒目的牌子,沉默地垂挂在门板上。
上面用黑色的水笔写着一行娟秀的字——入屋请敲门。
在这行字的后面,还画着一个可爱的、简单勾勒的兔子。
她怔怔的看着,半晌才忽然收回目光。
像三魂丢了七魄,死一般的沉默着,伸出手轻轻推开那扇房门。
房间的光线不亮。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日光刺过布料,将室内映得一片暖洋、淡红。
空气中的灰尘被气流卷动,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少女房间特有的、变质的馨香。
一切都是离家前的模样,像融进了一块凝固的琥珀。
单人床靠墙摆放,被褥还胡乱地堆在床尾。
灰白格子的床单,曾经明亮,如今却盖着厚厚的灰绒。
一张简洁的书桌靠着窗,上面堆放着一些书本、笔筒、台灯。
还有一个,倒扣在桌上的木质相框。
她一步一步挪到书桌前,每一步都踩在曾经柔软的回忆上。
指尖颤抖。
她捏住了相框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将它翻转。
相框的玻璃上被灰尘盖住了,她抓着边缘地用袖子慢慢擦拭。
粗糙的衣料摩擦着,灰尘被抹开,露出了照片的真容。
底片有些褪色,但依旧清晰。
背景是阳光灿烂的草地。
好像是一个市区内的公园。
十五六岁的女孩,穿着干净的t恤和短裤,扎着清爽的马尾。
那时的她,脸上洋溢着略带羞涩的笑,眼睛亮亮的,里面好似盛满了星光。
照片里的女孩,正亲昵地搂着一个女人的肩膀。
女人看起来还很年轻,眼角带着几乎看不见的细纹,笑得开怀,一只手轻轻搭在女孩的手背。
她俩依偎着,阳光在发丝上耀眼,隔着岁月的长河仿佛能闻到那天青草的气味。
听到快门按下时,无忧无虑的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