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逐渐下沉,血红的余晖洒向城市间的一抹灰。
“哈.....哈......嘶......”
秦溪双臂撑地,额头的汗水自发缝间滴落,紧咬着牙、缓慢地抬起自己的上身。
“九十九……一.....百!”
她喘着粗气,一下浑身瘫倒在地。
单手支着艰难地翻过身来,秦溪睁大了双眼,嘴中呼哧地换着气,望着万里无云的天际慢慢平复起伏。
那低矮的天正悄悄染上层红,映得她的脸颊也泛起了余晕。
最近,秦溪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在天台呼吸下新鲜的空气,顺便锻炼锻炼身体。
末日下,人的体能决定了很多东西。
快一秒、慢一秒,可能就是生死之间的差距。
正好现在食物充足,营养也跟得上,她自然是要抓紧恢复到身体的巅峰时期。
——吱呀!
耳畔传来门轴发出的滞涩之音。
她没有回头,依然淡淡地望着天空,闭上眼深呼吸,让空气慢慢浸润疲乏的肺。
“今天做几个了?”
宁芊熟悉的声调传来,由远及近,脚步声缓缓停在了她的左侧。
紧接着,一阵布料摩擦地面的轻响,那少女也轻轻躺在了一旁,与秦溪一同望向这如画卷般的夕阳。
“一百个。”秦溪缓缓睁眼,面色平静,她真的很享受现在这种安逸的时刻。
在这残酷如地狱般的世界里,甚至算得上奢侈。
风渐渐大了,一阵凉意不紧不慢地抚摸着脖颈,带走尚未蒸发的汗液。
“说吧。”她侧过脸,看着一旁同样面露惬意的少女,“小朋友,要我去做什么?兔肉汤是吧?”
宁芊却只是平静的、轻微的摇摇头,竖瞳似乎与这漫天的红霞悄悄融为一体。
“秦老师,你说人到底是什么样的生物。”
她的语调很稳,像被压平的一张薄纸,很多情绪都隐晦地藏在这些音节。
秦溪不懂生物,但她感受到这个问题另有所指,很深奥。
“你有点难为你秦老师了,我可不是教哲学的。”
酸疼的胳膊支在耳畔,她侧过半身,仔细的打量起今天这个提问的学生,“你好像有心事啊。”
秦溪忽然眯起眼睛,有些讪笑的挑了挑眉,“小两口吵架了?”
宁芊无语地瞥了这个没正形的老师一眼,从怀里掏出一瓶非常干净的饮料,轻轻递了过去。
包装上的乌龙字迹有点泛黄,秦溪接过后却是夸张地亲吻了一口瓶盖,仿佛手中拿着的,是这个残忍、悲哀世界里唯一的琼汁甘露。
宁芊的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随着唇齿微微晃动,”我今天遇到了一个人。“
秦溪托着腮,似乎对这并没有什么惊讶,”什么人?”
“一个倒霉的人。”少女忽然罕见的露出一抹莫名的悲哀,这种对于同类的怜悯久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和我说,自己的故乡毁了,她没有家了。”
“就和我们一样。”
宁芊的眉宇间慢慢荡开黯然,仿佛是替这萧瑟的秋在咬字。
“我们也没有家了,我们都是游荡在这废墟间的孤魂野鬼。”
躺在身侧的秦溪却是面露惊讶,脑袋后仰着,想要看清身旁人的全貌。
她忽然勾起嘴角,伸手扯下那根随风飘荡的草,“你今天挺有雅兴啊,在这念散文。”
她看出,这近在咫尺的少女心事重重,似乎面对自己有苦难言。
宁芊确实是开不了口。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现实太过于冰冷了,哪怕只是转述,也会像冰一样刺骨。
“如果......”,少女顿了顿,她也同样转过身来,用无比认真的神情看着对方,“我是说如果,我告诉你,我们要逃走,要放弃这来之不易的安稳,你会怎么样?”
秦溪的面色僵住了一瞬,似乎被这突兀的提问噎住了,又或者是她需要思考。
“我会.....很痛心吧...甚至难以接受。”她磕磕绊绊的讲出这句话来,眼神看向那些泡沫箱还在孕育未来的种子。
“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秦溪坐了起来,表情已不似刚刚轻松,有些不安地望着那个少女。
一声鸟鸣忽然刺破寂静,水箱上掠过几道扑扇着羽翼的背影,天色好像又暗了半分。
宁芊沉默地注视着这位生死与共的同伴,最终还是长出一口气来,下定了决心。
“行,我告诉你。”
她将自己的所见所闻统统告知了眼前的秦溪,从下午遇到那位逃难来的女人,到用巧克力换来的故事。
一五一十的、详尽的托出。
而现实这最锋利的刀,就悄悄藏在这些故事的背后。
“我猜测,福市的感染者中,已经诞生了社会结构,也就是一个文明的粗糙雏形。”
在宁芊的猜测推理中,福市应该是出现了一位极为特殊的感染者。
可以操控尸潮,甚至做到和尸潮沟通。
这并不是空穴来风的猜想,从她听到尸潮有意识的集结开始,就已经察觉到了一些极为诡异的地方。
她想到了易人山,想到了那天他如臂使指、操控尸潮的本领。
她还回忆起了纸人夫妻,还有那铺天盖地、一同迁徙的鸟群。
丧尸——感染者。
它们在进化,而且速度远超人类的想象。
在人类还为了食物、地盘自相残杀的时候,这些茹毛饮血、腐烂溃败的躯体,可能已经悄悄诞生了可怕的变化。
它们中,极大概率,孕育出了能覆灭所有人的怪物。
她自己就是半尸,也亲眼目睹过,自己一声尖啸能影响那些行尸走肉的躯壳。
而这个推理中,最让她感到毛骨悚然的一点。
就是既然福市能够诞生一个这样的东西。
那他们呢?周市外那几十万如洪流般游荡的怪物呢?
她不敢再往下细想......
太近了,实在是太近了。
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概率,一旦发生了,那就是绝对的灭顶之灾。
宁芊无比真切的希望,所有的推理都是自己思虑过度,最好连关于福市的猜测都是错的。
但,越是聪明、越是清醒的人,就很难自欺欺人。
能有什么样的巧合,可以让数十万原本分散各处的感染者,去同时攻击一道防线呢?
这如果真的是巧合,那概率,就和一只猴子完整地弹奏出一首波西米亚狂想曲差不多。
“.......”
秦溪安安静静地听完,彻底愣住了,一时间整个天台,死寂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