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双手低垂着,鲜红的液体从指尖滴落。
站在面前的男人面带红晕,似笑非笑的慢慢逼近,她紧张的盯着对方的表情,一点点朝旁挪动身体。
男子表情一凝!
身子忽地动了,他的手猛然悬在半空....
“我叫你别碰别碰”
他心疼的用手碰了下宣纸上突兀的红色指印,转身有些无语的看向李梦。
李梦挠着头别过脸去,不太好意思直视被自己好奇心毁了的“天师画像”,用裤腿悄悄擦拭指尖留下的墨迹。
“还有你!别喝我正山小种,就那一罐了”
秦溪将手中的茶叶倾数扔进壶中,吹着口哨将煮开的水倒进。
看着紫砂壶上蒸腾的热气,秦溪闻着茶香用手扇着一脸享受,他的眼角不断地抽搐。
“让你们当自己家,还真不客气哈”
众人闻言异口同声的说了句谢谢,怼的他顿时有些语塞,只能扶额无奈的笑了笑。
易人山有些颓然的坐回自己的太师椅,抓过一旁的扇子盖在脸上。
两天前秦溪她们遇到了易人山,一番紧张的对峙过后,发现这个身手不凡的年轻人居然格外的友善。
他没有怪罪几人的贸然闯入,相反还以礼相待。
要不是末日一个人太孤独了,我早给你们这群土匪赶出去了。”
蒲扇底下传出模糊不清的抱怨,似是埋怨却又并不严厉。
一旁的李梦屁颠屁颠的跑上前,殷勤的给这位宅邸主人捶上了腿。
“嘿嘿嘿,你最好了易大哥”
她满脸谄媚的笑容非常夸张,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易人山嘟囔的声音越来越小。
秦溪抿着嘴端详起手中清透的白瓷杯,嫣红的茶汤配上素白的胚底,她认可的点了点头。
这有钱人用的茶具就是有品味哈。
宁芊领着林馨百无聊赖的在回廊间穿梭,两人对着窗棂上精美的木雕指指点点。
有的寓意和典故她们能隐约认出来,但眼前这对就只能大眼瞪小眼。
“唉...孤陋寡闻,那叫鹿鹤同春。”
易人山掀开蒲扇的一角,盯着二楼回廊的背影悠悠说道。
“这个典故,源自西周的鹿鸣宴,还有道家传说中的鹤寿。”
林馨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宁芊抚过上面繁杂的图案,感叹着工匠的刀工精湛。
“所以鹿是谐音禄,白鹤是象征长寿?”
易人山将扇子交给李梦,半倚着躺椅侧过身来,对着宁芊的方向打了个响指。
“答对了,官禄永享—天地同春。”
宁芊转过头看向这个懒洋洋的男子,内心不由得有些感到佩服。
博学,文雅,见多识广。
这些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特点,全都集合在这张年轻的面孔上。
她脑海中闪过一位同样自诩文化人的身影,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不过....
她看向楼下,易人山正拿着蒲扇敲打李梦的头,指责她捶到了自己膝盖的麻经。
这个人...不像是那种穷凶极恶的人在隐藏天性。
他身上的气质非常自然,没有做作,没有虚伪。
如果不是在末日,他看起来就和普普通通的同龄人一样。
“你今年贵庚啊,易大哥。”
易人山用食指轻推了一下李梦的额头,皱着眉揉着自己的膝盖。
半晌才抬头看向宁芊,表情有些玩味。
“今年五十有三,没礼貌...怎么这么爱问年纪”
一旁的李梦翻了个白眼,想也不想就怼了过去。
“你看起来还没我们大,还装上长辈了,你毛长....”
讲到一半,她慌忙闭上了嘴,意识到自己又因为脾气得罪人了。
随即,李梦手上捶腿的动作快出了残影,疯狂的弥补着自己的过失,她可不想被这宅邸的主人赶出去。
虽说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会计较的人吧。
易人山见状赶紧拉住她的手,让她上茶桌边品茗去,别搁这研究自己的腿了。
众人被逗的哈哈大笑,尴尬的气氛烟消云散。
“他还害羞呢..不好意思讲,肯定比我们小。”林馨转过头和宁芊偷偷吐槽。
时间一晃到了晌午。
龙巷镇终于雨过天晴,迎来了夏日原有的炙热。
烈阳刺破窗棂,在木雕斑驳的阴影间跳跃,投射在青石地砖上显出金痕舞动,很有韵味。
易人山说这设计叫洒金,寓意福泽绵长。
“日耀泛金辉,福临门第兴。”
秦溪看着他诗情画意的表情,内心吐槽了一句装没完了。
低头扒了口饭,她夹过一块肥腻的五花放到李倩碗里,嘱咐对方多吃点。
见没人搭理自己,易人山有些兴致缺缺的继续吃饭,嘟囔着什么庸俗。
宅子里的粮食很充足,也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备战备荒怎么学的那么好,地窖里囤积的蔬菜瓜果应有尽有。
根据他的表述,也幸得这里老龄化严重,年轻人都远离家乡务工,所以灾难爆发时自己并没有遇到多少感染者。
秦溪又问起,他这个年纪怎么这么能住这么大的府邸。
易人山叹了声气,缓缓说道。
自己的父母双亡,早年继承家业后就一直隐居在这,因为财产颇丰,所以倒也不用担心吃穿用度。
因为自己酷爱园林景观,所以大部分的钱都用在建设这座雅苑。
李梦嘴里咀嚼着一块丝瓜,竖起大拇指,表情略微浮夸。
“有境界,有品味。”
宁芊吃完饭带着林馨在宅邸内散步,慢悠悠的参观起了这里。
二人推开后门,曲径通幽的别致后院徐徐浮现。
几道素雅的粉墙将空间分成了数份,中间留下青砖堆砌的圆形拱门。
小径旁种着一颗精心修剪的金桂,繁星碎金缀满枝头,如果是秋季这里将会是花香满园。
站在第一扇拱门前朝里看去,门径逐层收窄三寸,层层递进着延伸。
分别对应满月、弦月、新月。
三重拱门互为景框,每深入一重,景色便重构一幕。
终景后半枝红杏斜倚出墙,忽有飞鸟掠过翅影截断落英。
月洞门边题着两行字,看笔迹应是易人山留的:
得其环中,以应无穷。
二人不得不对易人山的设计理念感到赞叹,整栋宅子兼具着大方典雅和小巧玲珑的构思,糅合了很多个人意境的理解。
宁芊觉得自己这些年算是白学了,任她看再多的书籍,听再多的讲座也难以望其项背。
“...根本就是鬼才。”
漫步至回廊的尽头,右侧的视野开阔起来。
一处栅栏围成的花苑内争相斗艳,或清雅或端庄,清香扑鼻,只是轻嗅便让人觉得心情愉悦。
终于有林馨知识范围内的东西了,她有些兴奋的指着眼前的花草,自己对基础的园艺还是有些研究的。
清了清嗓子,她要在宁芊面前也表现一番。
“凌寒独开,孤傲忠贞,这是梅”
“深谷幽香,君子之德,这是兰”
宁芊转过头有些惊讶的看向她,没想到从不爱看书的林馨居然也懂这个。
“虚怀若谷,刚正不阿,这是竹”
“淡泊名利,傲霜隐逸,这是菊”
她轻咳了声,对宁芊的表情有些得意,噘着嘴补充了一句。
“梅兰竹菊,此为花中四君子,看来这人自视甚高啊。”
眼前的种类虽然繁杂,但易人山的布置有序,整体色调和谐优雅,互不冲突。
似乎他很喜欢寄情于景色,每一处都精心的思考过用意。
宁芊抬头看去,在群芳之间,一栋独立的木屋隐于其中。
“上锁了。”
林馨拧动把手,传出滞涩的金属阻隔声。
隔着玻璃,她们望向内部白色的花架上摆满了绿植,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工具。
这个易人山居然还给自己留了个园丁室,啧啧啧...地方大就是为所欲为啊。
她内心羡慕着宅邸主人悠然见南山的生活,回过神又想到现在的末日,不由得感叹这真是一处桃园秘境。
顺着来时路,她们返回了前庭。
李梦正在收拾碗筷,林馨有些不好意思的跑上前帮忙。
易人山坐在八仙桌前,茶具被搁在一旁,居然和秦溪下起了棋。
他托着腮,看着对面的女人皱眉苦恼的表情。
“和我比划没什么意思,也就是我们家李倩不想下,要不能下的你怀疑人生。”
他对秦溪的找补无动于衷,甚至嘴角浮现了些笑意。
秦溪的表情随着他最后的落子彻底崩溃,猛的站起身来表示不下了。
易人山和李倩一样都是智商极高的棋手,在布局和判断上甚至隐隐压了她一头,怎么到哪都能碰到这样的高手。
可能天才是批发的吧,秦溪有些无语的想着。
站在门边帮忙浇花的李倩,余光远远的观察着她们,从头到尾的棋局她都看在眼里。
虽然这个易人山的下法并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但是心理博弈上却非常成熟。
他能从对方的落子规律猜测出下棋的习惯和路数,从而提早完成布局,秦溪这种半桶水完全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宁芊这时却不急不缓的来到桌旁,拍了拍秦溪的肩。
“我和你下一盘呗”她看向准备起身的易人山。
他缓缓的坐回位子,抬手得体的请宁芊入座。
棋局上的厮杀仍在继续,可她不是秦溪。
十分钟过去。
易人山有些蹙眉的看着眼前的局势,落子的速度明显变慢。
她却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下棋和对方闲聊了起来。
“易大哥,这个镇子我十多年前来过,那会还没这么少人。”
易人山没有抬头,手执着棋子半晌没有落下,盯着棋局似是在深思。
“对...人口流失是这几年的事。”
他缓缓落子,这才气定神闲的看向对方。
宁芊的心里其实一直都有点疑问,只不过没有机会好好问。
“那剩下的老.....”
—嗡—嗡
门外隐约传来的轰鸣声让她打断了谈话。
几乎是瞬间,全员警戒的看向围墙。
李倩扔下手中的喷水壶,快步撤回众人身边,寻找起自己的“枪”。
宁芊站起身和秦溪对视了一眼。
她也听出来了...
摩托车声,而且听着数量不少,心里开始隐隐的有些不好的猜测。
这荒郊野岭的,连个人影都没看着,居然还来了几辆车。
“麻烦了。”
——咚咚咚
激烈的敲门声响起,说是砸门也不为过,屋外这伙人压根没打算讲什么礼仪。
半晌屋内也没人发出动静,所有人都屏息着看向门口。
嘬嘬嘬,开门好不好~小宁芊。”
长发男那令人恐惧的声调再次出现,彻底坐实了她的猜测。
宁芊整张脸都沉了下来,痛苦屈辱的回忆浮上心头。
“跟你们一路了,好累的...房子这么大,也给我们住住呗。”
屋外响起一片哄笑,其中夹杂一个熟悉的女人说话声。
没错了,就是他们。
仍是没人说话,秦溪对着易人山摇了摇头。
“坏人?”
易人山的脸上似乎没有紧张的神色,只是对着宁芊比了下嘴型询问道。
她轻轻点头,目光仍望向那扇沉重的木门有些凝重,仿佛下一秒就会发生什么。
颤抖的双手被易人山看在眼里,他能猜到双方不是第一次见面。
而且肯定有过“不愉快”。
“快点开门嗷,这次我们带了好几把家伙,等会发生点什么小摩擦可就不好了...
敲门声越来越暴躁,外面的一伙人开始尝试暴力踹开。
厚重的木门随着闷响一次次剧烈的抖动,鎏金的兽头随着震动晃荡着嘴里的衔环。
易人山环顾众人紧张的表情,神情自若的端起杯子抿了口茶。
他伸手取下皮筋叼在嘴里,散开一头的长发,慢条斯理的扎起了丸子头。
对着一旁的镜子他比对了下形状,满意的左右摆头看了看。
随后易人山缓缓站起身。
当着所有人的面,闲庭信步的走向大门。
“别砸了...我这门是雷击木上直接切下来的,很稀有的。”
宁芊她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悠闲的年轻男人,他抓过把手就这么轻易的敞开了大门。
—吱—呀
门后还想继续踹来的脚就这么悬在半空。
他盯着这双沾着泥污的靴底,有些嫌弃的后仰着身子。
长发男一把拉开面前的同伴,掏出手中的枪就对准了易人山的面门。
“你谁啊...
他踮着脚往易人山背后眺望,隐约看到了宁芊她们的身影。
易人山很平静的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伸手轻轻的拔开。
“别拿这玩意对着我,很危险。”
长发男有些呆滞的看着自己被随意扫开的枪,愣了半秒。
他无法相信一个人被枪指着,还能跟开玩笑似的教育起他来。
“你他妈....你疯啦哥们。”
长发男这会明显暴躁起来,直接将枪口顶到了他的额头。
易人山的两只眼睛好奇的盯着头上,他缓缓地伸出手。
——啪
众目睽睽之下。
他笑盈盈的抽了对方一巴掌。
“说了怎么不听呢,没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