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晶殿堂内的时间,仿佛被「公主」这两个字冻住了。
芙宁娜坐在那里,身体僵硬得像一尊冰雕。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挣脱肋骨,可四肢却沉甸甸地灌满了冰冷的铅。
愤怒?
是的,有那么一刹那,一种被彻底轻视、甚至被当成玩物般戏耍的怒火,几乎要冲破她强自维持的冷静外壳,让她不顾一切地拍案而起。
她甚至能想象出自己该有的反应——身为“水神”,面对如此荒谬绝伦、近乎侮辱的提议,理应展现出神明的威严与不容侵犯,用最冰冷的言辞斥责,然后拂袖而去。
可是……
她的目光,无法控制地再次撞上了冰之女皇那双清澈湛蓝、正满怀“期待”地望着她的眼眸。
那眼睛里没有恶意,没有嘲讽,只有一种纯粹的好奇和提议被提出后的、等待回应的雀跃。
像个小孩子拿出最珍爱的玩具,邀请新朋友一起分享,并热切地盼望着对方说“好”。
就是这种纯粹到近乎天真的“期待”,像一盆夹杂着冰碴的冷水,猛地浇熄了芙宁娜心头刚刚蹿起的火苗。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无力、也更清醒的寒意。
(愤怒?我有什么资格愤怒?)
(在这里,在她面前……)
她不是真正的、拥有撼动山川权能的水神。
她只是一个扮演者,一个在预言刀尖上孤独舞蹈了五百年、筋疲力尽的凡人。
而对面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女”,是真正的、执掌一国之冰雪、麾下强者如云、敢于谋划对抗「天理」的——神明。
实力的鸿沟,地位的云泥,让她胸腔里那点因尊严受挫而燃起的怒意,显得如此可笑且不合时宜。
就像萤火虫对着冰川发怒,除了耗尽自己微弱的光热,不会有任何意义。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卑微、恐惧与认命的冰凉感,顺着脊椎蔓延开来。
她生不出“愤怒”的念头了,只剩下本能的自保,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对自身处境的清醒认知。
“……女皇陛下,”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比之前更加干涩,努力想保持平稳,却抑制不住尾音那细微的颤抖,“这个提议……是否有些不妥?我……芙宁娜,毕竟是枫丹的……神明。”
她说出“神明”两个字时,舌尖都带着苦涩。
她知道这身份在对方眼中几近透明,可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拿出来、聊以自持的、脆弱的盾牌。
她的姿态不自觉地放得更低,语气里带着连她自己都厌恶的、近乎恳请对方“收回成命”的软弱。
这种明明害怕到极点,却还要强撑着摇摇欲坠的架子,试图用最无力的理由婉拒的模样,似乎更深地取悦了王座上的少女。
冰之女皇“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清脆,在寂静的殿堂里回荡。
她甚至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冰史莱姆玩偶,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场景。
“不妥?哪里不妥呀?”
她歪着头,笑容甜美,“是因为神明的身份吗?”
她往前探了探身子,纯白的裙摆散开,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下午茶该加几块糖:“可是,面对「天理」的时候,我们都可以是很好的盟友嘛。”
她用了“盟友”这个词,轻飘飘的,却让在场的几位执行官眼神都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而且,”女皇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孩童般的炫耀,“愚人众在提瓦特,也算是最——强大的组织了哦!更别说执行官啦!”
她掰着纤细的手指,像是在数着什么了不起的成就,“你看,阿蕾奇诺很厉害吧?潘塔罗涅很有钱哦!普契涅拉懂得可多啦!大家都很棒的!”
这幼稚的列举方式,与她话语中透露出的恐怖事实形成了荒诞的对比。
将一国神明纳入麾下,在她口中,仿佛只是邀请一个朋友加入一个“很厉害、大家都很棒”的俱乐部。
“只要你答应,”女皇的笑容收敛了些,湛蓝的眼眸凝视着芙宁娜,声音依旧甜润,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重量,“我便可以许诺……你担心的那个预言,一切,都不会发生哦。”
预言……不会发生?
芙宁娜的呼吸骤然一窒。
这是她五百年来梦寐以求的答案,是她背负一切孤独与恐惧的根源。
这个诱惑,比任何财富、权位都更致命,直击她灵魂最深处最脆弱的地方。
冰之女皇似乎很满意看到她瞳孔中瞬间的震动。
她不再倚靠着玩偶,而是缓缓地、以一种与她稚嫩外表全然不符的优雅与威严,从那张堆满柔软靠垫的沙发上站了起来。
赤足踩在光滑如镜的冰晶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然后,她伸出了空着的那只手。
没有任何咒语,没有复杂的仪式。
殿堂内的光线似乎暗了一瞬,所有的光华都向她的掌心汇聚。
冰冷的甜香骤然变得凛冽刺骨,空气中凝结出无数细碎的、闪烁着寒光的冰晶尘埃。
一柄通体晶莹剔透、仿佛由万古寒冰核心雕琢而成的权杖,凭空出现在她手中。
权杖比她娇小的身体还要高出许多,造型古朴而威严,顶端镶嵌着一颗幽蓝如最深冰渊的宝石,此刻正散发出令人无法直视的、冰冷而磅礴的光芒。
仅仅是其存在,就让整个殿堂的温度骤降了十度不止。
杯中的热茶表面瞬间凝结出一层薄冰。
芙宁娜裸露在外的皮肤感到针扎般的刺痛。
冰之女皇单手握着重逾千钧般的冰之权杖,姿态轻松得如同握着一根羽毛。
但她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已经彻底变了。那种孩童般的天真烂漫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至高无上、凌驾万物、冰冷纯粹的「神性」威压。
她不再是那个抱着玩偶撒娇的少女。
她是统御至冬永夜、执掌极寒权柄、令愚人众众执行官俯首的——冰之女皇。
芙宁娜的血液几乎要凝固了。
她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过“真正神明”的力量。
那是一种超越元素、超越物理、直抵世界法则层面的压迫感。
在这股力量面前,她感觉自己渺小如尘埃,脆弱如薄冰,连思维都快要被冻结。
她甚至无法产生“比较”的念头,因为差距已经不是数量级,而是维度上的不同。
女皇湛蓝的眼眸,此刻如同两颗冻结的恒星,倒映着芙宁娜苍白失神的脸。
她轻轻将权杖的末端,点在了冰晶地面上。
咚——
并非巨响,而是一声低沉悠远、仿佛直接敲击在灵魂深处的律动。
以权杖落点为中心,一道无形的、混合着极致寒冷与绝对威严的「法则」涟漪,无声无息却又迅猛地席卷而出,瞬间扫过整个殿堂,穿透厚重的墙壁,弥漫至整座至冬宫,乃至更广阔的永冻疆域!
在这一刻,所有至冬境内的生灵,无论是强大的战士、忙碌的工匠、沉睡的孩童,还是荒野的魔物,心头都莫名一悸,感受到一股来自血脉源头、来自这片土地主宰的、令人只想匍匐在地的君临天下之威。
那不是攻击,仅仅是存在本身的宣告。
殿堂内,距离最近的芙宁娜首当其冲。
“唔……!”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压抑的闷哼,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险些从椅子上滑落。
脸色惨白如纸,异色瞳中充满了最本能的恐惧与震撼。
那威压并非针对她,仅仅是余波,却已让她灵魂战栗,生不出半点反抗或思考的余地。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那柄冰之权杖和那双冰冷神眸的影像,深深烙印。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冻住了,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气若游丝的音节:“我……那个……这……”
支支吾吾,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分“水神”的样子。
而王座之下,一直沉默的其他几位执行官——
潘塔罗涅脸上那永远得体的微笑彻底消失了,他微微垂首,金丝眼镜反射着冰杖的寒光,看不清眼神,只有紧绷的下颌线显示他并非表面那么平静。
普契涅拉拄着手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苍老的身体站得笔直,面具后的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女皇的背影,又极快地扫过几乎瘫软的芙宁娜,无人知晓他心中所想。
而阿蕾奇诺……
在女皇释放神威、权杖点地的刹那,她的背脊几不可察地挺直了一瞬,红瞳深处有锐光急闪,但最终,她也只是将目光从芙宁娜身上移开,重新落回自己面前凝结冰霜的茶杯,灰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大半侧脸。
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没有一人出声。
没有劝阻,没有附和,没有任何表态。
只有一片沉重如万年冰层的静默,笼罩着这奢华而冰冷的茶会,笼罩着那位展示完绝对力量后、依旧挂着甜美笑容看向芙宁娜的幼神,笼罩着那个在神威余波中瑟瑟发抖、连完整句子都说不出来的“枫丹水神”。
权杖顶端的幽蓝宝石,光芒微微流转,映照着芙宁娜惊恐失色的脸庞。
冰之女皇轻轻歪了歪头,声音恢复了那种甜腻的质感,仿佛刚才那撼动天地的威压只是众人的错觉:
“怎么样呀,芙宁娜?”
“「公主」这个代号,你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