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乌拉那拉府的嫡长女，自小在乌拉那拉府被阿玛额娘宠着，哪里受过这般训斥？”
可一想到太后祖母与皇后姑母叮嘱的“谨守宫规，为公主伴读亦是给你加一层身份，日后也好做皇子嫡妻”，终究还是低下了头：
“……是，奴婢遵命。”
凌清婉见她服了软，便转身坐到桌前，声音恢复了平静：
“今日的《女诫》，抄不完不许用晚膳。柔霁，你留在公主所，盯着她。”
“是。”柔霁应着，将笔墨纸砚推到青樱面前。
青樱回到房间，拿起笔，看着纸上“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八个字，指尖微微发颤。
这个庶出的公主，当真放肆！
等着自己嫁给皇子，等着姑母跟皇上请旨让自己的夫君做太子，看这庶出公主还有胆子这般放肆？
卯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青樱就被廊下的铜铃吵得掀开了被子。
她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抓起那件绣着缠枝莲的宫装往身上套，领口歪着，腰带松松垮垮挂在腰间。
“格格，时辰到了。”两个宫女垂手立在门口，声音比井水还凉：格格，您今日要学三跪九叩，得赶在辰时前练熟。
青樱嘟了嘟嘴，把发带往头上一缠：“急什么，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话虽如此，还是跟着宫女往偏殿走。
廊下的草木上的白霜打湿了鞋尖，她想起江南老宅院里的青石板路，从不会有这般的白霜，就算是冬日里也是湿漉漉的。
只是那时她能光脚追着蝴蝶跑，如今却要被这千层底的鞋子捆着脚踝。
进了殿中，秦嬷嬷已经守在一侧，见她进来，行了个标准的宫礼，说道：“这位是太后娘娘为格格特意派来的教习嬷嬷，李嬷嬷，请格格好好学着。”
秦嬷嬷说完便离开了，毕竟她还要为另外几位伴读准备早膳，还有一会儿公主还要过来取书具去书房学习，自己也得帮着收拾好。
她可没时间陪这位青樱格格熬时间，只让柔霁在这儿盯着。
李嬷嬷眼皮都没抬：“听闻格格昨日学了‘蹲安’礼，请格格做一遍。”
青樱依样往下蹲，膝盖却不由自主地往外撇，像极了在江南码头看船工时学的架势。
的一声，李嬷嬷的拐杖敲在青砖上：“腿并齐！格格是皇后娘娘母家的侄女，可不是码头扛货的丫头！”
青樱咬着牙把膝盖往回收，心里暗骂这规矩磨人。
她自小在江南长大，跟着额娘看账本时能蹲在小桌旁啃桂花糕，吃饭时还能同阿玛额娘撒娇，哪受过这等拘束？
可李嬷嬷的拐杖又要落下时，她忽然想起临行前皇后姑母的话：‘宫里的规矩是脸面，你若是连脸面都撑不起，如何站在皇子身边？’
一上午的规矩课磨得人骨头疼。
青樱对着铜镜练习‘万福’礼，指尖刚触到鬓角就被嬷嬷喝止：“腕子再沉些！要像托着碗水，洒了就摘你这对银镯子！”
她盯着镜中那个眉眼紧绷的自己，忽然怀念起江南的雨——
那时她披着蓑衣在雨里跑，银镯子敲着竹篮叮当作响，哪用管什么腕子沉不沉。
午时的日头正毒，青樱被关进小书房抄《女诫》。
砚台里的墨被她磨得太稠，笔尖一戳就晕开个黑团，像极了江南梅雨季墙上的霉斑。
‘妇德章第一’五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她烦躁地把笔一摔，纸页上顿时多了道长长的墨痕：“这规矩真不是人学的，本格格入宫是为着与皇子们培养感情的，可不是来学这些磨人的规矩的！”
“格格慎言！”伺候笔墨的宫女皱着眉头：“格格这话要是被旁人听见，可是大罪！”
青樱瞥了她一眼，捡起笔重新写。
想起昨日在傍晚自己偷溜出去撞见的四阿哥，他手里拿着本《楚辞》，手指划过‘沅有芷兮澧有兰’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小宫女说三阿哥最喜温柔恬静的女子，而四阿哥最喜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子，这都不是她，且四阿哥长得比三阿哥好看，若是自己求姑母要嫁给四阿哥…
想着，她便走了神。
身后的柔霁轻轻咳嗽了一声，青樱只能硬生生把‘婉娩听从’四个字描了又描，直到指节发酸。
春日里，酉时的风带了寒意，秦嬷嬷挎着个蓝布包走进来，包里是本泛黄的小册子。
“格格今日学‘忌讳’。”嬷嬷翻开册子，声音像晒了半干的笋干：
“皇上若是咳嗽，要说‘圣躬违和’；若是驾崩——”
她顿了顿，眼神扫过青樱：“得说‘山陵崩’，万不能说‘死’字，记牢了？”
青樱把玩着腕上的银镯子，这对镯子是阿玛送的，刻着江南的水纹。
她忽然想起前几年祖父没了，江南的人家都说是‘驾鹤西去’，那时她不懂为何要绕着弯子说话，此刻听秦嬷嬷讲‘薨’‘卒’‘不禄’的区别，忽然觉得这宫里的话，比江南的话还要绕。
“还有。”秦嬷嬷忽然敲了敲桌子：“看见高位份的主子，不能说‘您来了’，要说‘您圣驾临幸’；离开时不能说‘我走了’，得说‘恭送主子’。”
青樱低头在纸上画着圈，忽然笑出声：“这要是在江南，咱们该说‘姑娘慢走，下次再来’，哪用这么多讲究？”
“且本格格是乌拉那拉家的嫡出格格，谁人见着本格格不得行礼？”
秦嬷嬷手中的戒尺在桌子上敲了敲：“格格要是学不会，日后便不要出门了。”
青樱的笑僵在脸上。
她昨夜特意让小厨房做了梅花糕，打算明日‘偶遇’三阿哥与四阿哥时递过去——
江南的梅花糕，总比宫里的杏仁酥多些烟火气吧？
夜深时，青樱坐在窗前拆银镯子。
镯子内侧刻着的二字被磨得发亮，是额娘找人用小刻刀一点点凿上去的。
「我是北方人，不了解南方，要是有写的不对的，小主们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