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肖海毅副旅长那带着明确期望的指令，武钢指尖捏着那张薄薄的指令单，指节都泛了白。
纸张上的字迹不算厚重，却像压了千斤重担，一下下沉在他的肩头上。
这可比当年在南海执行任务时，扛着三十公斤装备泅渡十公里还要沉。
他站在教官宿舍的窗前，望着楼下海训场里正咬牙坚持的士兵，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起来，心里已经有了清晰的盘算。
他必须充分利用袁野这块来自陆军的、顶级“磨刀石”，在兽营剩余的这两个月里，把手里的兵再“锻打”一遍。
于是，在魔鬼海训期的第二个月刚刚行进到中段，所有士兵刚刚以为自己快要适应了这非人节奏，稍稍能喘半口气的时候。
武钢毫无预兆地再次拔高了训练难度！
接下来的日子，新的训练科目如同疾风骤雨般砸下来，没有一丝缓冲的余地。
更极限的负重泅渡距离，更复杂苛刻的水下战术协同，更接近实战的、加入了多重突发状况的野外生存与敌后渗透……
每一项都像是在挑战人体生理与心理的绝对极限。
一时间，训练场上哀鸿遍野。
那些原本已经咬牙坚持了一个多月的士兵们，再次被这陡然升级的难度碾压得死去活来，叫苦连天。
甚至又有几名原本成绩尚可的士兵，因为不同程度的训练伤或实在无法承受这种高压，带着遗憾和泪水黯然退出了海训序列。
而向羽，作为武钢心中一直引以为傲的、最像他自己的“作品”，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和稳定性。
他像是不知道“极限”二字为何物，永远沉默着，咬紧牙关，用最标准的动作、最顽强的意志，一次次冲击着武钢设下的新门槛。
他额角的青筋因用力而凸起，汗水如同溪流般从古铜色的皮肤上淌下，但他眼神里的那簇火苗，却越烧越旺。
这一点，让武钢在严苛之余，感到了极大的欣慰和满意。
这才是他武钢的兵！这才是海军兽营该有的硬骨头！
可这份欣慰没持续多久，武钢那带着审视和期待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另外两个让他心情复杂的存在——沈栀意和袁野。
然后，他感觉自己刚升起来的那点暖意，瞬间被一股无名火冲得七零八落，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只见那两个活猴，即使在刚刚结束了一场足以让其他士兵瘫在地上如同死鱼的高强度训练后。
居然！居然还有那个闲情逸致和过剩的精力在那里打闹嬉戏！
他们仿佛是两个永动机，不是去折腾周围累得眼神发直的战友就是他们二人内部互相“找事”，玩一些在武钢看来极其幼稚无聊的游戏！
就比如此刻！
夕阳的余晖洒在海训场上，大部分士兵已经拖着快散架的身体，挪回宿舍准备休息。
可在沙滩的一角，却上演着一幕让武钢血压瞬间升高的“闹剧”，和周围的疲惫氛围格格不入。
只见一个巨大的、用潮湿沙子堆砌而成的“人面狮身像”矗立在沙滩上，足足有半个人高。
那狮身部分堆得颇为雄伟，四肢粗壮，尾巴还卷成了一个弧形，虽然线条粗糙，边缘也不够整齐，甚至能看出沙子堆砌时留下的手印，
但一眼看过去，确实有几分“狮身”的模样。
而那个“人面”……武钢眯起眼睛，顺着狮身往上看，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那个“人面”，赫然是袁野那张总是带着点桀骜不驯的帅脸！
他满脸都是自以为是的庄严肃穆，只见他眉头皱着，双眼努力瞪大，眼神故作深沉地凝视着前方的大海，仿佛在思考什么宇宙哲学问题。
袁野应该是整个人趴在了沙地里，然后被沈栀意带着王博、刘江用沙子把他大半个身子埋了起来。
只露出了脑袋和一小截脖子，其余部分都被精心堆砌成了趴卧的狮子形状。
这场景本身就足够荒诞了，可更让武钢眼皮直跳、是围绕这“人面狮身像”进行的所谓“仪式”！
只见沈栀意此刻正站在袁野脑袋的右边，手里不知从哪儿捡了一根长长的海草，海草上还挂着几颗小水珠，被她当成了“权杖”，高高举在手里。
她嘴里叽里咕噜地哼唱着完全不成调子的曲子，估计是她自己即兴发挥的，还试图模拟古老埃及风情的“咒语”或者“赞歌”。
只见沈栀意的表情一本正经，仿佛真的在进行什么神圣的祭祀，而不是在沙滩上胡闹。
“吾以海之名义，敬拜狮身人面之神……愿神赐予我们力量，驱散训练的疲惫……”
她唱到兴起，还会挥舞着手里的海草“权杖”，在沙滩上转个圈，裙摆扫过沙子，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而王博和刘江这两个出了名的“cp头子”兼“吃瓜群众”，此刻正一左一右跪拜在“狮身”两侧。
他们膝盖陷在柔软的沙子里，双手合十，脑袋还时不时往下低，做出“叩拜”的动作，表情极其虔诚。
武钢皱着眉头，运足耳力，才勉强听清楚他俩嘴里念念有词的内容。
“保佑俺们明天训练轻松点吧！武装泅渡少五公里就行，哪怕少三公里也成！”
“是啊是啊！袁大仙儿您就行行好！再这么练下去，我怕我真的扛不住了！”
“要不……要不就让武黑脸儿呃，让他头发都掉光！这样他就没脸见我们了，说不定还能放我们一天假！”
“对对对！掉头发！掉头发！到时候他就没心思盯着我们加练了！”
武钢听得额头青筋暴起，恨不能冲上去把脚下的沙子跺穿！
这两个小兔崽子！训练不上心，祈祷倒是挺虔诚！还敢诅咒他的头发？！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虽然短促但依旧茂密的板寸，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然而，就在武钢强压着怒火，准备再看一会儿，等他们闹够了再出来“算账”的时候。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到了“人面狮身像”脑袋的另一侧。
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疼得武钢呼吸一滞，眼前甚至黑了一瞬！
他看到了谁？！
向羽！！！
是他那个一向沉稳冷静、自律，从进兽营开始就没犯过一次错，堪称海军士兵标杆。
他武钢一直以来最为看重、也最引以为傲的“徒弟”！此刻，竟然……竟然也参与其中！
武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使劲眨了眨眼，又往前凑了凑，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真的是向羽！
他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作训服，只是衣服比别人更整齐，哪怕站在沙滩上，也依旧身姿挺拔。
可他的表情，却让武钢大跌眼镜。
那是一种混合了极度无奈外加几分宠溺，还有一丝“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的茫然。
最后强行绷出来的“严肃”，看起来格外别扭。
更让武钢无法接受的，是向羽的姿势！
只见他双手摊开，手臂微微弯曲，以一种极其僵硬、仿佛在努力模仿古埃及壁画里人物的姿态，交叉放在了自己的双肩上。
向羽的肩膀绷得紧紧的，身体一动不动，像一个虔诚的侍者在守护法老。
武钢的目光死死盯着向羽的脸，看着他眉头微微蹙起，嘴角还抿成了一条直线。
向羽的脸上明明写满了“这很傻”“我不想干”“我想立刻离开这里”，可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却始终落在对面玩得不亦乐乎的沈栀意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一丝不耐烦，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纵容的温柔。
就像是知道沈栀意玩心大起，不想扫她的兴，所以甘愿陪着她“胡闹”，哪怕牺牲自己的形象，哪怕觉得这件事很幼稚，也愿意配合。
可在武钢看来，这哪里是温柔，这根本就是愚蠢！是糊涂！是被“歪风邪气”带偏了！
“嗡——”
一声巨响，像是在武钢的脑海里炸开，瞬间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甚至还不敢相信地用力闭上眼睛，双手使劲揉了揉眼眶后猛地睁开。
只见沙滩上的画面依旧！
袁野还是那副“庄严肃穆”的模样，沈栀意还在挥舞着海草“权杖”哼唱，王博和刘江还在跪拜祈祷，而向羽依旧保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站在袁野的旁边！
不是幻觉！不是海市蜃楼！
他那颗海军兽营最坚硬、最可靠、最像他，也最让他放心的“石头”，真的在和那两个活宝一起胡闹！！！
“完了！！！”
一个悲怆的、带着信仰崩塌般绝望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武钢的脑海中炸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向羽被带坏了！
他那个纯洁的、坚硬的、从进营第一天起就把“训练”“变强”“保家卫国”刻在骨子里，一心只有目标，从不会被外界干扰的徒弟。
终究没能抵挡住沈栀意和袁野那强大的、像歪风邪气一样的“腐蚀力”！
他堕落了！
他居然参与了这种幼稚到令人发指的游戏！还摆出了那么傻、那么丢人的姿势！！！
武钢感觉自己的胸口一阵发闷，像是真的含了一口老血，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堵得他难受。
他在兽营当了十几年的教官，一直以“严苛”“公正”着称，不管对谁，都不会手下留情，也一直努力把每一个士兵都培养成能扛事的硬骨头。
而向羽，是他最看重的人，他甚至已经在心里盘算着，等这次海训结束就把向羽推荐到更重要的岗位上，让他承担更多的责任。
可现在，他精心培养的“标杆”，居然在沙滩上和人玩“祭祀”游戏！
武钢精心维持的、冷酷严苛的总教官形象，在这一刻，几乎要裂开一道缝。
他甚至能想象到，如果其他教官看到这一幕，会怎么想。
他看着沙滩上那荒诞到极点的一幕，这画面冲击力太强，破坏性太大。
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了武钢的心上，也砸在了他对“好兵”的认知上。
武钢深吸了足足三口带着海腥味的灼热空气，咸涩的海风钻进喉咙里，稍微压下了一点心里的怒火，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
他现在要是冲上去，肯定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把这四个家伙骂得狗血淋头，甚至会做出更冲动的事。
只见武钢死死咬着后槽牙，牙齿摩擦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很好……精力旺盛是吧？喜欢玩是吧？”
海风卷着沙粒打在他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只觉得胸腔里的火气越烧越旺。
随即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教官办公室走去，军靴踩在沙滩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每一步都像是在宣泄着压抑的怒火，背影透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煞气，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冷了几分。
此刻武钢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立刻！马上！重新调整今晚的加练计划！
负重再加五公斤，夜跑距离拉长三公里，再加一场水下闭气考核！
他要把这群还有精力搞“封建迷信”活动的家伙，最后一丝多余的精力也彻底榨干！
尤其是向羽、沈栀意和袁野这三个“巨头”，必须让他们好好长长记性！
夕阳下，沙滩上的“祭祀”还在欢乐地进行着。
沈栀意举着海草权杖转了个圈，袁野憋笑憋得脸颊发烫，王博和刘江还在小声祈祷“明天少跑两公里”，向羽虽依旧别扭，却悄悄调整了姿势，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僵硬。
他们浑然不觉，一场因他们而起的、更加恐怖的“地狱之夜”，即将在夜幕降临时，狠狠砸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