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妖掌柜指尖捻着块刚擦净的玉佩,冰凉的玉质顺着指腹漫开凉意。
眼角余光瞥见柜台前杵着的身影,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蓬松的尾尖在柜台底下轻轻扫过,带起一缕若有似无的檀香。
“别跟根上了弦的箭似的绷在这儿,挡着客人取酒。”
他抬爪朝角落指了指,耳尖不耐烦地抖了抖。
“去那边坐着,再把你那快要贴到地面的腰直起来些。”
克己闻言浑身一僵,毛茸茸的耳朵先是向后抿了抿,随即又飞快地抖了抖,像是被风吹动的草叶。
他立刻转过身,膝盖微曲,对着猫妖掌柜深深鞠了一躬,指尖的爪子几乎要擦到青石板地面,连带着肩头的布料都跟着褶皱起来:
“对、对不起,是我冒失了,扰了您做事。”
话音刚落,他才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脚尖先试探着往前点了点,确认不会发出声响,才朝着离得最近的方桌挪去。
椅子腿刚碰到地面,他就像被火星烫到似的迅速坐下。
脊背挺得笔直如松,爪子规规矩矩地叠放在膝头。
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喉结滚动着将后半声吸气咽了回去,生怕动静大了惹来周遭妖魔的侧目。
客栈里的喧闹声正是此刻漫进来的。
木门被推开时带着“吱呀”的声响,三三两两的妖魔从门外走进来,瞬间打破了先前的安静。
有的披着还沾着血渍的兽皮,兽毛上凝结的血珠顺着衣摆滴落在地上,晕开小小的深色印记;
有的拖着锈迹斑斑的兵器,铁刃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说话声里带着粗粝的戾气。
克己往椅子里缩了缩,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袖口磨出毛边的布料,指腹蹭过布料上起的球,心里愈发紧张。
他的耳朵却像精准的雷达似的支棱着,捕捉着周围每一丝动静。
——邻桌妖魔掰断骨头的脆响、酒壶碰撞桌面的闷响,都让他的脊背绷得更紧。
每当有高大的妖魔从桌边走过,他都会下意识地往椅背上缩一缩。
尾巴尖悄悄缠上冰凉的椅腿,一圈又一圈,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尾尖的绒毛都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颤。
这样坐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楼梯口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木质楼梯被踩得发出轻微的“笃笃”声,在嘈杂的客栈里格外清晰。
克己猛地抬头,耳尖瞬间竖了起来。
只见凌尘正缓步走下来,玄色衣袍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
衣摆随着脚步轻轻晃动,扫过楼梯最后一级台阶时,带起一缕淡淡的墨香。
那一刻,克己像找到了失而复得的主心骨,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开,连呼吸都顺畅了几分。
先前的拘谨胆怯一扫而空,他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膝盖处的布料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皱起。
快步跑到凌尘面前时,还下意识地顿了顿脚步,爪子在身侧悄悄攥了攥,将掌心的汗渍蹭在衣摆上,才恭敬地弯下腰,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雀跃:
“浅尘先生,早上好。”
凌尘看着他眼里骤然亮起的光,眼底漫开一丝笑意,微微点了点头:“早。”
话音刚落,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凌尘身后探出头来。
——那是只从未在客栈见过的小妖。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布料轻软得像落满了初雪,走动时衣摆微微晃动,仿佛有细碎的月光落在上面。
头发软软地搭在肩头,发梢还带着点自然的卷曲。
她抬手轻轻拨了拨额前的碎发,眼睛亮得像浸在清泉里的星子,正好奇地眨着眼望着克己。
克己的呼吸猛地一滞,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连耳尖都瞬间烧了起来。
他从未见过这样干净的存在,在这满是血污与算计的烬都,她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戾气。
只有纯粹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生机,像春日里刚抽芽的嫩柳,枝丫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
像山涧里未被触碰的清泉,水底的鹅卵石都清晰可见。
仅仅是一眼,克己觉得心里积了多年的尘垢仿佛被涤荡干净。
连呼吸都变得清甜起来,像是吸进了清晨带着露水的草木气息。
可这感觉只持续了片刻。
他下意识地低头,视线先落在自己灰扑扑的爪子上。
指缝里还残留着昨夜巷弄里的泥土,再顺着衣襟往下看,衣角处还蹭到了墙灰,形成一道难看的痕迹。
一股强烈的自卑像潮水般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悄悄往后缩了缩肩膀,觉得对方是云端高悬的皎月。
而自己不过是墙角无人问津的尘泥,连靠近都觉得是对这份干净的玷污。
他悄悄往后退了半步,脚后跟轻轻碰到地面,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
爪子在身侧攥得更紧了,指关节都泛了白。
耳朵也蔫蔫地耷拉下来,耳尖贴着脖颈。
不敢再抬头看那小妖,只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声音细若蚊蚋,连自己都快听不清:
“浅尘先生,您……您要用早饭吗?”
小妖却眨了眨眼,从凌尘身后走出半步,裙摆轻轻扫过地面,声音像风铃般清脆,带着点软糯的调子:
“你就是克己吗?先生昨天在房里,还提起过你呢,说你做事很是仔细。”
克己猛地抬头,视线撞进她清澈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丝毫鄙夷,只有真诚的好奇,像孩子发现了新奇的小玩意儿。
他愣在原地,爪子动了动,想抬起来打招呼,又觉得自己的爪子太过脏污。
只好又悄悄缩了回去,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摆。
他张了张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觉得脸颊烫得厉害。
连尾巴尖都在轻轻发抖,尾毛因为紧张而微微炸开,像朵小小的蒲公英。
克己还僵在原地愣神,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摆,连尾巴尖的轻颤都忘了收敛。
这时,凌尘温和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棉絮,轻轻落在他耳旁,恰好解了他的窘迫:
“这位是星月,往后在烬城,你们便是同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