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那通译机警,急忙收住了嘴,硬生生将那句“秃驴我认识”,轻描淡说成:“无妨,我自有门路。”
那樵夫听得心安了些,连连点头,揣好了银两,卸了柴火,将米袋放入背篓中,带着青竹寻着山路上行。
高野山入夜后寒气逼人,山谷间雾气似从地底渗出,越往上行越重。
山路窄而陡,马蹄踩在碎石上“喀喀”作响,偶有几处苔滑,战马打个趔趄,骑士立刻勒缰稳住。
青竹骑在最前,披着披风,眼见山路难行,便翻身下了马。
那樵夫一边走,一边指着前路,低声道:“此山四顾皆林,鸟兽多,近来常有狼群出没。若听到怪声,切莫惊扰,便贴着山壁走。”
青竹点了点头,回望后方的队列,只见五十轻骑纷纷下马,成两列纵队,行得极稳,几乎没有半点杂声。偶尔有战马喷鼻,惊起林中宿鸟。
那樵夫说,金刚峰颇高,此地正是半山腰,称为“金刚腹”地势相对平坦些,入夜山路难行,可以在此扎营。
青竹也觉得奔袭了一天,自己内力深厚不觉得乏累,但手下儿郎哪能不觉疲乏,果断下令,便在这金刚的肚腹上休息一夜,反正也不远了。
金刚腹这一片平地虽不大,却也足够五十骑兵容身。众人忙着卸鞍拴马,取出毛毡毯和睡袋,搭上篝火凑出一座简易营地。
有人用随身的短铲挖出浅坑,埋锅造饭,有那身手轻便的已经从山溪取来泉水。
青竹也不矫情找了一处树桩坐了下来,唤来樵夫仔细询问了明日上山的路途。
樵夫跪伏在地,趴在摊开的舆图上,用炭条顺着山脊描线,一边小声解释哪处有断崖,哪段路常有落石,金刚峰寺的正门在什么位置一一标注好。
青竹看着颇为赞许,点了点头,正想着干粮煮好了请樵夫一起吃饭。
却看这樵夫腆着脸,呲着板牙,在一边搓手不语。
青竹心下了然,嘴角撇了撇,从怀里摸出一片五钱重的银叶子,顺手抛了过去。
樵夫接在手中,双手捧住,两眼亮晶晶的看着青竹,一脸不可置信。
“辛苦了半夜,这算是打赏。”青竹摆了摆手
樵夫双手捧着银叶子,连忙伏地叩首,嘴里连声道谢。
看着樵夫举着火把颤颤巍巍的下了山,青竹这才接过亲卫递来的木碗,喝了一口干粮熬成的米粥。
别说在这荒郊野地,吹着清冷的山风,烤着火,喝上一碗热腾腾的米粥还真是别有风味。
是夜,青竹安排好值夜的人手,便又回到自己钟意的木桩之上,盘膝而坐,五心向天,运气打坐,恢复体力。
一日奔行小二百里路,众骑士自然疲乏,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营地内已经是鼾声四起。
都是风餐露宿惯了的老兵,一觉睡得颇为踏实,直到第二天阳光穿透层层密林,老兵们这才伸着懒腰从睡袋里起身。
青竹打坐了一夜,虽身穿单衣,但内力雄浑,气机在体内奔腾不休,山中的薄雾刚刚弥漫过来便被蒸发干净,整个人周身形成一道人形屏障。
金灿灿的阳光照耀下来,青竹的周身似是也隐隐金光浮现,宛若神只。
众骑士皆啧啧称奇,青竹自感觉功行圆满,一身真气收回气海丹田,微微张口,准备吐出全身浊气。
岂料这一夜的修行,真气充盈流转全身,一直压着浊气,滞于胸臆之间。青竹刚一张口,本欲缓缓吐出宿气,不想那股淤积的气流竟如同野兽脱困一般,轰然迸发。
青竹喉间陡生一声长啸,那啸声由低转高,似风起松林,又如山雷乍作,顷刻间震荡整个金刚峰的山谷。
乍闻如此啸声,众骑士倒还不以为意,只觉得大帅内气深厚,功力又有进步。怎奈此啸声半盏茶的时间还未断绝,有愈拔愈高之势,周遭树丛之间似有祟祟响动,众人纷纷拔刀起身,以备不测。
只见青竹盘膝未动,披风鼓荡,发丝飞扬。那啸声久久不绝,直冲云霄,竟在林间回荡成回音,似十面鼓雷,山鸣谷应。
直至良久,啸声方止。
青竹缓缓睁开眼,双眸如电,精芒有若实质。
只见他胸膛微微起伏,神色间却带着几分畅快之意。
再看青竹整个人仿佛披着一层淡金的光泽,乃是罡气外溢,与体内真元相激而生的自然之象。
众骑士见此场景,皆尽叹服,想来体放金光一事,果然所言非虚。
青竹吐气收声,感觉神清气爽,他双脚一跺地,长身而起,觉得四肢百骸无不轻便,真气流转处有若云水,举手投足间皆轻若无物,似乎隐隐又摸到一层门槛。
众人匆匆用过了早饭,青竹留下四十人看守营地,想着金刚峰上也没啥危险,便只带了十名亲卫,轻装简行,徒步上了山去。
青竹一路行来,山林寂静,林叶微曳,见这山景甚美,倒使他童心大起,轻功运起,提纵踏落都似蜻蜓点水,足尖才触青石,整个人便已越过丈外。
披风随风鼓荡,犹如一抹青烟在林间穿梭。
十名亲卫皆是久经战阵的精锐,平日惯随青竹征战,却少见主帅这般轻盈如鹤的身法。
有人咬牙提气,催动身上功力紧追,有人屏息凝神,以蛮力追逐。
虽不能似青竹那般凌空掠影,倒也各显本事,在山道上疾驰,未曾落下太远,只是可怜了倭语通译,此人不会武艺,看着青竹带队飞驰而去,真有欲哭无泪之感。
忽而前方地势一敞,山风迎面扑来。
雾气渐消,林木稀疏处,远远可见一处朱红之物隐现。
青竹脚步一顿,衣袂未歇,长发微扬,凝目望去,只见那是一座古老的鸟居,朱漆已褪,木柱间缠绕着注连绳,白纸符在风中猎猎作响。
鸟居之下,站着七位身着黑色僧袍的和尚,各个头戴斗笠,手持念珠,低头默诵佛经。
青竹心念电转,面上却丝毫不露,他抬起右手,打出一个标准的行军手势。
十名亲卫立刻如影随形,动作整齐利落,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这一套动作,原是北七州铁骑中最常用的应敌散阵。
鸟居下,那七位黑袍僧人依旧低首念诵,佛号声如潺潺溪流,不急不缓,听不出半分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