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契丹士卒气势如虹,要冲击营地寨门之际,冯道上了墙头,提醒了一句,有油罐。
青竹闻言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他大声唤道:“猛火油罐呢?快抬上来!”回头又蛐蛐冯道说道:“您老也是,有这宝贝疙瘩,也不早说。”
高台下士卒们闻令,几人接力将几十个人头大小的陶罐抛接上寨墙。
青竹取来一只仔细观瞧罐口用胶泥封口,晃了晃,差不多有个九成满。
青竹挥手示意士卒准备,将陶罐抬到寨墙边沿,十个人每人脚边放了三罐。
“等他们靠得更近些,再砸下去!”冯道拄着拐杖,目光锐利地盯着下方的敌军。
契丹军的撞车越推越快,十几名壮汉合力发力,巨大的撞车就像一头暴怒的野牛,直扑营寨大门。
盾兵举着原木大盾,紧紧护住撞车两侧,弓手从缝隙中不断攒射箭矢,压制寨墙上的守军。
“再近些,再近些!”青竹咬牙,盯着敌军距离大门不足三十步时,猛地一挥手:“去他大爷的,砸!”
士卒们大喝一声,将猛火油罐推下寨墙。陶罐在半空中画着优美的弧线,翻滚着落下,撞在撞车上轰然破碎。油液泼洒四溅,紧接着,寨墙上的青竹随手一支火箭迅速点燃洒了满地的油脂。
“轰——!”
猛火油遇着了火箭,瞬间腾起熊熊烈焰。火舌迅速吞噬了前排三辆撞车,溅射的火油将全车的木料点燃,车内的契丹士兵惨叫着从浓烟与火焰中跳出,有的衣物已被烧着,有的直接被火势吞没,场面惨烈无比。
第二辆撞车来不及后退,被迅速蔓延的火势波及。
在熊熊烈焰中,契丹冲车的严密队形彻底崩溃。被烈火吞噬的撞车,火焰腾起高达数丈,将空气中的水汽驱散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燎人眉发的热浪。
随着爆燃的声响,燃烧的油液像雨点般四溅,落到周围士兵的身上,真是如同附骨之蛆,落到哪里就烧哪里。护卫在撞车四周的高大方盾上也溅了不少猛火油,遇着火星,顿时也烧了起来。
盾兵们顿时丢了烧着的木盾,忙不迭扑打身上的火焰,整个契丹军阵顿时乱作一团。
寨墙上的士卒趁机举起弓弩,充分发挥了“趁你病,要你命”的优良作风,对着混乱中的敌军疯狂输出。
一支支利箭精准地击中失去盾牌保护的契丹士兵,尸体一具接一具倒下。
巴图骑在马背上,亲眼看着冲车被焚毁,士卒四散奔逃,脸色铁青。他狠狠一拉马缰,怒吼道:“都不要慌!后队盾兵上前掩护,不要乱跑。”
他高举马鞭,试图重新组织队伍。但他的怒吼淹没在士兵的惨叫和惊呼中。他亲眼看着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倒下,甚至有几人连撞车都未退出,便被活生生烧成了焦炭。
亲历烈焰焚烧的士兵再也没有先前的悍勇,无论巴图如何吼叫,他们仍然扔下武器抱头鼠窜,尽力远离这个人间地狱。。
寨墙上青竹冷笑一声,吩咐了一句延伸射击,转头对冯道说道:“老相国,这猛火油,管用!”
冯道挥了挥手,仿佛很不在意道:“自家武库里,管用的军械多的是。有些新战术,你也自己琢磨琢磨。传令下去,趁敌军撤退,一时半会组织不了进攻,赶紧救治伤员。”
青竹四下张望了一下,契丹盾墙完整之时,被契丹弓箭手压制了一波,不少兄弟都在那会中了箭,所幸今天上寨墙的兄弟都穿了全套铁甲,戴着护面,青竹暗暗向道祖祈福,保佑士卒们逢凶化吉。
契丹联军在这场猛火油与箭矢交织的防守战中,损失惨重,士气大跌,只得狼狈撤出峡谷,留下焦黑的撞车残骸和二三百具尸体。
契丹营地内,损兵折将的巴图头人面色阴沉能滴下水来,他默默跨过营地中央的火堆,进了议事大帐,重重坐在一张用兽皮铺成的简陋椅子上。
尽管他的表情仍显威严,但额角滑落的冷汗却出卖了他的内心。他抬头看了看围在身边的众头人,目光阴郁,仿佛一头受伤的猛虎。
待他坐稳,还没来及喝一口水囊中的马奶酒,其他头人们的质问声便四下响起。
“巴图大人!”一个小头人猛地站起身,他的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愤怒,“我们部族已经损失了三十多名青壮,这些可都是放牧狩猎的主力。可现在都白白送了性命!您到底打算怎么办?”
“是啊,巴图!”另一个头人接过话头,面色涨红,显然也是怒火中烧,“我们追随您千里迢迢,难道就是为了看着族人被冯道那老狐狸烧死在峡谷中?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恐怕回到牧场时,我们的部族就只剩下妇孺了!”
周围的小头人们纷纷点头,个个面露愤慨。他们的部族本就人丁不旺,这次追击南唐联军,一路上风尘仆仆,又因为接连的遭遇战和攻打营寨,已经损失惨重。
相比之下,尤思鲁显得沉稳许多。他年近五十,满脸风霜,看着就像一棵历经寒暑的老树。他没有加入问责的行列,而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等众人发泄完怒火后,才慢慢开口。
“巴图大人,”尤思鲁的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成功压下了周围的喧哗,“现在的问题,不是我们要不要继续进攻,而是我们是否了解冯道的真正意图。这老狐狸处处设计,逗着我们追击,今天又以猛火油阻我们于峡谷,老匹夫军械准备如此充足,究竟意欲何为。”
巴图听到尤思鲁的担忧,眉头皱得更深。他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指甲间还有早晨检查伤员时留下的血渍。他沉默片刻,突然猛地拍了下兽皮椅的扶手。
“尤思鲁,你觉得冯老匹夫就是等着我们追击他?”巴图的声音低沉而压抑,眼中带着困惑。
尤思鲁抬头看了巴图一眼,脸上依然保持着冷静:“冯道能在北七州立足,靠的不只是兵多粮足,更是谋略出众。今日他用猛火油与八牛弩,将我们逼退峡谷,表面上看是守得艰难,实际上却是游刃有余。但是此处并非商道,又地处偏僻,守在此地能有什么作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的一众头人们,继续说道:“鹿儿峡,山高谷深,不利粮草补给运输,守在这里以自己做饵,难不成还有别的队伍准备合围我等?”
奎尔部的头人乌力买也是久经战阵的宿将,他想了想,出言道:“这倒不像,我等三千余人俱是轻装骑兵,一人双马,契丹境内除非陛下麾下皮室军尽出,否则谁能留下我们。”
奎尔部部族不大,人数也不甚多,但是该部骑兵骑术高超,常备双重骑枪,一根用于冲阵,一根备用。奎尔部的战甲以漆黑为主,战马上常挂铜铃,用于扰乱敌人的神经,乃是契丹军中冲锋陷阵的主力。
此时乌力买的发言也引起了不小的讨论,对啊,自己这边三千轻骑,谁能把自己围住,众头人心中仿佛吃了一个定心丸,有些损失不大的部族已经交头接耳讨论撤退路线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一个脾气暴躁的头人立刻站起来,咬牙切齿地说道,“就这么撤了?那不是告诉族人,我们白跑这一趟吗?契丹男儿的勇气哪里去了,我们部族的仇,非得报不可!”
“是啊!”另一个小头人附和道,“打到这个地步,我们难道就这么灰溜溜回去?南蛮子那边也有损失,他们兵力更少,我们多点人冲过去,不信拿不下鹿儿峡!”
巴图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他的目光在每个头人脸上停留,最终落在尤思鲁身上,语气缓和了一些:“尤思鲁,你对这边地头熟,南蛮子那边还能有多少援军?”
尤思鲁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战事瞬息万变,前些日子,部族有人报信,我们在北七州的细作未见到那边有什么大规模军事调动。据我想来,猛火油虽然难以扑灭,但是必然数量不多。我们可以继续派人强攻,儿郎们备好灭火的沙土,尽量诱使他们多用火油罐,一旦耗尽,便可全军突击,靠人撞,也要把寨墙撞开!”
巴图点点头,眉宇间的戾气稍稍缓和。他知道,眼下的形势容不得意气用事。权衡片刻后,他下令道:“尤思鲁言之有理,传令下去……”
还没等巴图说完,守在鹿儿峡口的契丹游哨回来报信,在帐外高喊道:“回禀巴图将军,南蛮子,撤离了。”
“什么?!”
帐中众头人皆露惊疑之色,有的小头人立刻兴奋起来:“他们知道扛不住了!赶紧追啊!”
尤思鲁却冷静地提醒:“巴图大人,撤退之事未必是真的。冯道那老狐狸,或许又有诡计。”
巴图瞪了他一眼,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管他真假!我巴图岂能让他们在我眼前逃得无影无踪!传令,全军上马追击!”
在这之前,青竹按照命令,将伤员逐一抬上马车,又将辎重中一切不必要的物资舍弃,只保留粮草和武器。
三百多名骑士列队整齐,护送着冯老相国,护着马车队已然向南转进去了。
青竹主动请缨留下断后,他带了二十名精锐士卒,趁冯道撤退的间隙,把剩下的猛火油均匀淋在寨墙和木质营房上,最后还将十坛猛火油整齐地堆在寨门之后,像是摆下了一座火药桶的陷阱。
随后青竹也跃上马背,带着人站在寨门后一箭之地,看着契丹军的动静,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不久,巴图便带着千余契丹骑兵浩浩荡荡地冲入峡谷。他坐在马上,看到空荡荡的营地,眼神中闪过一丝狂喜:“南蛮子果然逃了!给我追!一个也别放过!”
契丹军迅速向营寨逼近,眼看寨门紧闭,营地里的帐篷空空荡荡,地面上散落着未及搬走的杂物。士卒们兴奋地喊叫着,加速冲了进去。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自寨门后传来:“有劳巴图将军相送!我们南边有句俗话,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巴图将军你就送到这里吧,后会有期!”
巴图闻声一愣,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影站在寨门后的高台上,不是青竹又是谁?他正手持一张大弓,箭已搭在弦上。
青竹不再多言,弓弦一颤,长箭“嗖”的一声射出,正中满是猛火油的寨门。霎时间,火光冲天,烈焰从寨门蔓延开来,瞬间吞噬了整个营地。
猛火油点燃后,烈焰席卷,沿着浸了油脂的寨墙迅速蔓延开去。木制的营寨在高温下发出“噼啪”爆响,浓烟直冲云霄。
契丹兵卒刚刚被猛火油烧过一轮,悚然一惊,各个面露惧色,吆喝着马匹向后退了几步。
巴图怒吼着命令士卒道:“怕什么,你们这些懦夫,火还能烧到自己身上不成?”他反而催马向前跑了几步,凑近看了看燃烧中的营寨大门。
青竹在寨门后码放整齐的猛火油罐,在高温下终于达到了极限,炸裂开来。炽热的火焰夹杂着碎裂的木块和燃烧的油脂,以雷霆之势向外喷涌。寨门瞬间崩碎,火焰与碎木块如同天女散花般射向四周。
巴图猝不及防,被迎面飞来的十几块燃烧木块击中,一块木刺擦过他的脸颊,带出一道血痕。他的铠甲上溅满了带火的油脂,迅速烧起火苗。
胯下战马受惊,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长嘶。紧接着,它猛地后腿飞踢,将巴图狠狠甩了下去。
巴图落地时,一声闷哼,头盔也滚落在地。他顾不上疼痛,翻身在沙地上乱滚一通,身边的亲兵一拥而上,或是脚踩,或是手拍,更有人取来了毡毛毯,好一阵施救,才将他身上的火焰扑灭。
再看巴图头人,身上烫出不少水泡,头发与眉毛已被烧焦,脸上焦黑一片,狼狈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