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叠影湖的双重声
叠影湖藏在两座青山的褶皱里,湖面像块被打磨过的黑曜石,既映着天上的云,也映着水底的石,连岸边的芦苇都在水里投下两道影子——一道是青绿色的,随着风轻轻晃;一道是暗紫色的,纹丝不动,像把影子的“骨头”刻在了水里。
“这湖底的石头是‘双纹石’,”向导蹲在湖边,指着水里那道暗紫色的芦苇影,“石面上有两层纹路,一层跟着水面动,记着当下的声音;一层沉在水底,记着过去的声音。所以湖面的影子才会‘叠’着,声音也一样。”他捡起一颗小石子扔进湖里,“咚”的一声刚落,水面下立刻传来另一声更轻、更闷的“咚”,像有谁在水底也扔了颗石子。
星络趴在湖边,鼻尖快碰到水面了。她盯着水里自己的影子——水面上的影子眨了眨眼,水底的影子却慢了半拍,像在模仿又没跟上节奏。“太有趣了,”她笑着说,“连影子都在学说话呢。”说着她对着湖面喊了声“你好”,话音刚落,就听到水底传来一声更细的“你好”,像个小姑娘在学她说话,尾音还带着点怯生生的颤。
我们沿着湖岸往前走,发现岸边的石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纹路,和音痕石的刻痕很像,只是这些纹路是湿的,像刚被湖水浸过。向导说这是“水音石”,湖水涨潮时会漫过这些石头,把当下的声音刻在石纹里;退潮后,石纹里的水慢慢干了,声音就留在了石头上,等下次涨潮,新的声音又会叠在旧的上面,像书页一样,一页压着一页。
他捡起一块水银石,上面的纹路一半深一半浅。“深的这道是去年的暴雨声,”他用指腹划过深痕,石头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带着股潮湿的水汽,“浅的这道是今早的鸟鸣,你听,还带着点露水的清甜味儿。”果然,当他划过浅痕时,石头发出“啾啾”的轻响,脆生生的,像刚从梦里醒来。
湖中央有座小小的石岛,岛上长着一棵歪脖子树,树枝一直垂到水面上。向导说那是“回声树”,树枝伸进水里的部分,能把湖面的声音传到水底,再把水底的声音带上来,像根会说话的吸管。我们乘木筏划到岛上,刚站到树下,就听到树枝上传来细碎的说话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像是把很多人的声音揉在了一起。
“这是以前的人在湖边说的话,”向导指着一根垂在水面的树枝,树皮上布满了小孔,像无数只小耳朵,“有的是送别时说的‘早点回来’,有的是重逢时说的‘可算等到你了’,都被树枝吸进孔里,又被湖水泡得发胀,现在一刮风,就全飘出来了。”
星羽抱着树枝轻轻晃了晃,树枝发出“咯吱”的声响,混在那些细碎的说话声里,竟像有人在轻轻笑。她突然对着树枝轻声说:“我们会记得这里的。”话音刚落,树枝上的小孔里就冒出了细碎的水泡,“咕嘟咕嘟”地浮到水面,像在点头应着。
傍晚时,夕阳把湖面染成了金红色,水里的影子也跟着变了色——青绿色的影子成了橘红色,暗紫色的影子成了深红色,叠在一起,像幅流动的油画。这时,湖面上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声音,像很多人在同时唱歌,又像很多乐器在同时奏响,仔细听,竟能分辨出里面有音痕石的“叮”声、记忆藤的“沙沙”声,还有我们在声纹泉边留下的笑声。
“这是叠影湖在‘复盘’呢,”向导望着湖面,眼里满是温柔,“每天这个时候,它都会把当天记下来的声音和过去的声音叠在一起,像在整理一本厚厚的故事书。你听,这里面还有你们今天说的话呢。”
果然,在那片复杂的声音里,我听到了星络对着水音石喊的“真好玩”,听到了星羽哼的那段旋律,甚至听到了自己弯腰时石子摩擦的“咔嚓”声。这些声音和湖底的老声音混在一起,一点也不突兀,像早就该在一块儿似的。
离开叠影湖时,木筏划过水面,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很快,水底就映出了另一道更浅的水痕,跟着我们的木筏慢慢走。向导说,这湖会把所有来过的人的声音都记下来,叠在以前的故事里,等下次再来,就能听到自己和过去的对话了。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音痕石,又看了看本子里的记忆藤叶,突然觉得,我们就像叠影湖的影子,一边往前走,一边把当下的声音和影子,轻轻叠在走过的路上,等着有一天,被某个偶然经过的人,笑着捡起来,说一声“原来你也在这里呀”。
“前面就是‘回音崖’了,”向导指着远处的山峰,那里的岩壁直上直下,像被刀削过一样,“听说站在崖顶喊一声,能听到自己这辈子所有说过的话,真假不知道,但去过的人都说,从崖顶下来,心里会亮堂很多。”
星羽把记忆藤叶举到耳边,叶片还在轻轻颤动,像在预习着崖顶的回声。我知道,不管回音崖会听到什么,我们都会带着叠影湖的礼物——那些叠在一起的声音和温暖,继续往下走,因为每一段路、每一个声音,都是我们在这宇宙里,留下的、独一无二的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