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寒渊离去后,房间里重归寂静,只余下安神香清浅的气息和沈怜星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声。
额角与手腕的疼痛,身体的极度虚弱,以及方才那片刻令人心惊的接触带来的冲击,让她疲惫不堪,不久便又沉沉睡去。
然而,睡眠并未带来安宁。
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窒息的书房,宫寒渊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鞭子抽打在她身上,她伏在案前,拼命地抄写,可那纸张却越抄越多,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毛笔变得沉重如山,手腕痛如刀割,她哭着哀求,却只换来他更加冷酷的训斥和桃花被拖下去的哭喊声……
“不要……督公……饶了桃花……我写……我这就写……”
她无意识地呓语着,泪水从紧闭的眼角不断滑落,浸湿了鬓边的软枕。
夜深人静,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再次出现在她的床榻边。
宫寒渊去而复返,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烦躁。
他本已回到书房处理公务,脑海中却不期然地反复浮现她苍白脆弱、泪痕交错的脸,以及李太医那句“恐伤及根本,于寿数有碍”。
鬼使神差地,他又折返回来。
他立在床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凝视着榻上深陷梦魇的人儿。
她睡得极不安稳,秀眉紧蹙,长睫不住地颤抖,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带着哭腔的哀求。
那晶莹的泪珠,一颗接一颗,不断地从她眼角滚落,划过苍白的脸颊,没入散乱的青丝中。
她连在梦中,都在哭泣,都在恐惧。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的情绪,如同细小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宫寒渊的心头,带来一丝细微却清晰的刺痛感。
他向来习惯于掌控一切,习惯于用恐惧和威势让人屈服,可此刻,看着她这般连在睡梦中都无法摆脱悲惧的模样,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失控感。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修长的指尖,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迟疑,极其轻柔地触向她的脸颊。
指尖传来温热的、湿润的触感——是她的眼泪。那温度,烫得他指尖微微一缩。
他竟不知道,她在梦中亦哭泣得如此伤心。这泪水,是因为未完成的惩罚?还是因为……他?
“……娘亲……星儿好累……寒渊哥哥……为什么……”
她又发出一声模糊的梦呓,声音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言说的委屈。
“寒渊哥哥”这四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宫寒渊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复杂的涟漪。
他深邃的眸光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凝视着那张泪痕交错的脸,仿佛想透过此刻的脆弱,看到许多年前,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笑得如同暖阳般灿烂的小小身影。
他的指尖停留在他脸颊的泪痕上,没有立刻移开。
那湿润的触感,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一路烫进了他的心底。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所承受的悲惧,已然深入骨髓。
良久,他才缓缓收回手,指尖蜷缩,将那抹湿润攥入掌心。
他俯下身,拉过被她踢开些许的丝被,动作有些生疏僵硬,却依旧仔细地替她掖好了被角,确保不会着凉。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再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沉沉的、化不开的浓雾。
他悄无声息地转身,如来时一般,融入了门外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