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的烟雨渐渐抛在身后,阿张带着铁牛、阿娜与新入门的碧漪,一路东行。那源自青城山残谒的模糊指引,与他心中那始终挥之不去的紫府警兆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强烈的直觉——答案,或许在东方,在那片更为浩瀚的水域之中。
他并未明确告知弟子们最终的目的地,只是循着冥冥中的那份感应而行。方向感却越发明确,直指东南沿海。沿途,他们不再像最初那般疾行赶路,而是有意放缓了脚步,于修士聚集的坊市、消息灵通的茶楼酒肆间稍作停留,悄然打探近期修真界的风吹草动。
这一日,他们行至一处名为“清远镇”的江南水乡小镇。镇子不大,却因一条连通南北的运河而颇为繁华,码头上帆樯如林,街上行人熙攘,其中不乏一些气息内敛、身负修为的修士。
镇中心有家“听雨楼”,三层木楼临水而建,是当地修士常聚之所。阿张四人寻了二楼一个靠窗的僻静位置坐下,点了一壶清茶几样点心,看似休息,实则神识悄然散开,捕捉着楼内零散的交谈。
消息琐碎繁杂,大多围绕着某处山林疑似有异宝光华闪现、某个小门派又与邻近的魔道修士发生了摩擦、或是哪位散修前辈即将开炉炼丹广邀同道观礼之类。阿张静静听着,面色无波,这些信息于他而言,并无大用。
然而,当邻桌几位看似散修打扮之人的压低的交谈声传入耳中时,他端茶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
“……说起来,蜀中那边近来似乎也不甚平静。”一个瘦削老者抿了口酒,低声道。
“哦?张老哥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对面一个中年儒生模样的修士好奇问道。
“风声倒谈不上。”老者摇摇头,“我一位旧友前些时日从峨眉山回来,提及一事。说是那雄踞蜀中的玄门魁首峨眉派,近两年来,似乎从未放松对某个重伤遁逃的‘魔头’的追查。”
“魔头?”另一侧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来了兴趣,“能被峨眉如此惦记,怕是了不得的人物?是哪位魔道巨擘?”
“具体是谁却是不知。”老者捋了捋胡须,声音压得更低,“只听闻峨眉派似乎暗中派遣了不少弟子下山,明为游历,实则在各方暗中查访,尤其关注两年前左右身受重伤、或是行踪突然隐秘起来的高阶修士。看那架势,似乎那魔头并未伏诛,而是隐匿了起来,且对峨眉极为重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至今仍无确切下落?”儒生问道。
“应是未有。”老者点头,“否则峨眉也不会如此锲而不舍。我那友人说,此事在蜀地高层修士中小范围流传,都猜测那魔头定然知晓峨眉的什么重大秘密,或是身怀其必得之物,否则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历时两年不休……”
听到这些议论时,阿张面上虽依旧不动声色,如同静水无波,但内心深处却莫名一凛。不知为何,“魔头”、“重伤遁逃”、“两年不休”这些字眼,竟像是一根根无形的针,轻轻刺了他紫府灵台一下。丹田深处,那初步融合、却依旧潜藏着狂暴因子的力量竟不受控制地微微躁动了一瞬,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凶戾苍茫的意志似乎要挣扎苏醒,引得他气血微微一荡。
他立刻默运玄功,强行压下这丝异样,将其归咎于自身力量尚未完全掌控的波动。但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阴霾已悄然种下,那冥冥中的警兆似乎也因此变得更加清晰了些许,隐隐与“峨眉”、“追查”这些词语关联起来。他端起茶杯,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深思。
与此同时,远在不知多少万里之外的东海深处。
一片被强大上古禁制完美笼罩、彻底隐匿于万顷碧波之下的瑰丽洞府——水仙别府中。
静室之内,空无一物,唯有精纯至极的水灵之气氤氲流转,化作淡淡霞光。周身笼罩在纯阳火精之中的火无害,正于此地盘膝入定。他宝相庄严,周身火焰纹路缓缓流动,正在淬炼着由地火精英重塑而成的仙体,汲取这水府中水火相济的先天灵气,修为日渐精深。
然而,就在某一刹那,他心湖最深处那丝与“恩师”张玄之间微弱却从未断绝、甚至已成为他坚持至今之信念的神魂联系,毫无征兆地、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那感觉极其短暂,如同无尽黑暗的深渊中骤然划过的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电光,瞬间又复归沉寂。但在那一刹那,火无害清晰地感觉到,联系另一端的存在,动了!不再是长久以来那种仿佛沉眠于九幽地心般的绝对静止与死寂,而是向着某个方向明确地、坚定地移动了一下!并且,那原本微弱到几乎随时会断绝的联系,似乎也因此清晰了极其微弱的一丝,虽然依旧渺茫如星火,却不再是完全的绝望!
“师尊……?!”
火无害猛地从最深沉的定境中惊醒,周身缭绕的纯阳火精“轰”地一声暴涨,又被他强行收敛,金色的眼瞳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疑与难以抑制的狂喜激动。近两年来,这丝联系一直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让他心焦如焚,日夜忧思,不知恩师是生是死,身在何方,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此刻这突如其来的、明确的移动感,虽细微短暂,却像是一道曙光,撕裂了漫长的黑夜,给了他无穷的希望!
但紧随而来的,是更深的担忧与焦躁。师尊为何突然移动?是自行苏醒恢复了部分意识?还是遇到了什么不可测的变故被人发现并转移?那波动如此微弱,是否意味着师尊依旧处于极大的危险或极度虚弱之中?移动的方向是哪里?是吉是凶?
无数个念头瞬间充斥了他的脑海,让他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他豁然起身,周身火焰明灭不定,显示出内心的剧烈波动。他快步走出静室,穿过流光溢彩的珊瑚廊道,找到正在洞府核心灵泉边借助浓郁水灵之气刻苦用功的三小(张沙、张咪、张猊)。
三小见火无害突然出现,且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与急切,周身火息都有些不稳,立刻停下修炼,紧张地望过来。
“我方才心有所感,”火无害声音凝重,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分,“与师尊的神魂联系有了一丝波动!师尊……他可能移动了!”
“什么?!”三小闻言,顿时又惊又喜,张咪甚至忍不住轻呼出声,眼圈瞬间红了。
“但师尊处境恐有未知变化,联系依旧微弱,吉凶难料。”火无害压下心中的激动,冷静分析道,“我需立刻外出,小心探查一番,看能否循着这丝感应,寻得更多踪迹。你等留守洞府,紧闭门户,加紧修炼,切勿外出半步!如今外界情势不明,这水仙别府乃我等唯一安身立命之所。若有强敌来犯,立刻启动全部禁制,死守待援!无论如何,保全自身,等我回来!”
“火大哥放心!我们一定守好家!”张沙作为大哥,率先沉稳下来,郑重应道。张咪和张猊也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坚定。
火无害深深看了三小一眼,不再迟疑。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炽热却内敛的流光,悄无声息地穿过重重水波禁制,离开了隐藏已久、安全却封闭的水仙别府,投身于浩瀚无垠、危机四伏的东海上空。
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将自身火息收敛到极致,凭借那微弱至极、时断时续的神魂感应,在茫茫大海上空缓缓移动,小心翼翼地搜寻着。他的心神高度集中,既要捕捉那渺茫的感应,又要时刻警惕可能存在的窥探目光,尤其是那煌煌如日、威压天下的峨眉剑仙。
而在清远镇听雨楼,阿张已放下了茶杯,心中的波澜彻底平复,眼神恢复古井无波。他放下一块碎银子在桌上,起身淡淡道:“走吧。”
铁牛、阿娜、碧漪随之起身。
两条因命运而紧密相连,却又因时空而阻隔的线,终于因阿张的向东移动与其体内力量增长导致的心锁微微松动,开始了跨越千山万水的、渺茫而艰难的相互靠拢。
他们彼此都不知道,这一次的相互感应与靠近,不仅牵动着彼此的命运,更可能惊动那一直高悬于九天、从未放弃追索的煌煌剑影……无形的险境,正在浩渺的天地间悄然滋生。东行的路途,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