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最后一道险峻的山梁,视野豁然开朗。山脚下,一片破败的村落寂静地匍匐在黄昏的余晖中。土坯房屋大多已然倾颓,杂草丛生,唯有村口歪斜的旗杆上,一面褪色的“茶”字幌子有气无力地飘动着,指示着此地唯一尚存人烟之处——一间低矮破旧的茅草茶棚。
棚内光线昏暗,充斥着劣质烟叶、汗臭和草药混合的古怪气味。几张掉漆的木桌旁,零星坐着几个行色匆匆、眼神警惕的客人:有满面风霜的樵夫,有背着药篓、指甲缝里塞满泥土的“采药人”,还有两个穿着劲装、腰间鼓鼓囊囊的汉子,低声交谈着,目光不时扫向门外。
“总算见到个能歇脚的地儿了!”孙八爷长舒一口气,习惯性地掸了掸他那件脏得发亮的羊皮袄,小眼睛里立刻放出光来。这种鱼龙混杂、信息流动的灰色地带,正是他这类老江湖最能如鱼得水之处。
三人拣了张靠里的僻静桌子坐下。孙八爷不等招呼,便熟络地高声要了三碗最便宜的粗茶和一碟盐水煮豆,随即屁股还没坐热,就端着碗凑到了旁边那桌“采药人”身边。
“几位老哥,辛苦辛苦!”他堆起满脸笑容,自来熟地搭讪,“瞧这身行头,是刚从那老林子里发财回来?最近这山里头……太平不?俺们几个想进山讨生活,心里头有点打怵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似随意地将几枚大钱滑到对方桌上。
那桌人警惕地打量了他一下,又瞥了瞥他身后沉默的阿张和气质迥异的墨恒。其中一个为首的,皮肤黝黑粗糙的汉子,不动声色地收下钱,压低声音道:“老汉,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劝你最近消停点,别往深山里钻。”
“哦?这话咋说的?”孙八爷立刻凑得更近,耳朵都竖了起来。
“邪门得很!”另一个稍年轻的采药人忍不住插嘴,被为首者瞪了一眼,才缩缩脖子,声音压得更低,“好些个地方被划了道道,有‘高人’守着,不让靠近。前两天黑熊岭的老赵,就因为靠得太近想挖棵老参,差点被一道白光给……啧!”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心有余悸。
“高人?”孙八爷故作惊讶,“是官府的爷们?”
“屁的官府!”为首汉子啐了一口,“是那些……修道的爷!”他指了指天上,眼神里混杂着敬畏与不满,“穿得跟雪似的,凶得很!脾气也大,稍微碍事非打即骂,好像这山里的东西都成了他们家的了!害得俺们好几处熟地儿都不敢去,这趟出来,连往年三成的收成都没有!再这么下去,西北风都喝不上了!”
另一边,墨恒看似在慢条斯理地吹着碗里漂浮的茶梗,实则耳朵微动,将邻桌另一伙人的低语尽收耳中。那几人做寻常行商打扮,但指关节粗大,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是练家子。
“……‘货’卡在清风口了,雪山派的人查得紧,说是搜查什么要犯,所有过往车辆行囊都要翻个底朝天,咱们那批‘山货’根本过不去……”
“妈的,耽误了时辰,买家那边怎么交代?听说刘真人亲自发的令,所有弟子都派出去了,好像丢了什么极其要紧的东西……”
“还能咋办?等风头过去呗。听说不光是咱们,连……那边(他极快地做了个诡异的手势)的人也被盯得紧,好几个暗桩都被拔了……”
零碎的信息,如同破碎的拼图,被阿张在脑海中默默整合。雪山派大规模出动,封锁山区,严厉盘查,似乎在搜寻什么极其重要的物品或是……人?这与之前遭遇的巡逻弟子,以及听到的“哀牢山”、“七禽毒果”、“张玄”等信息隐隐呼应。
“张玄……”这个名字再次无声地划过阿张的心头,带来熟悉的刺痛与迷雾。这一切,会与自己有关吗?雪山派如此兴师动众,究竟所为何事?
孙八爷打探完毕,讪讪地回到座位,对着阿张和墨恒低声道:“公子爷,墨大家,情况不太妙啊。这山里最近风声紧得很,说是雪山派的仙师老爷们跟发了疯似的,到处设卡搜查,好多老路都走不通了,还伤了不少误闯的采药人和山民。”
墨恒也微微颔首,低声道:“我也听到一些。他们似乎在找什么重要东西或人,盘查极严。我们此行,恐怕要多加小心,尽量避开他们的巡逻路线。”
阿张沉默地点点头。他目光投向茶棚外荒芜的村庄和远处苍茫的群山,眼神深邃。
看来,这巩昌府地界,乃至整个岷山区域,都因雪山派的异常举动而暗流涌动。他们三人的到来,无疑是在这暗流中又投入了一颗石子。
前路,似乎更加莫测了。
喝完碗里苦涩的粗茶,阿张放下几枚铜钱,起身道:“走吧。天黑前,需找个稳妥的落脚处。”
三人离开茶棚,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更深山岭的崎岖小径上。茶棚内,之前交谈的几伙人互相对视一眼,眼神闪烁,各自揣着心思,也陆续结账离开。
荒村重新归于沉寂,唯有那面破旧的茶幌,依旧在渐起的山风中,无力地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