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搪瓷杯的余温
大雪节气一过,老城区的屋檐下就挂满了冰棱,尖尖的像水晶串。林夏正用棉布擦着柜台前的玻璃,哈出的白气转眼凝成小水珠,忽听见门被推开,带进股凛冽的寒气,一个裹着厚棉袄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用旧毛巾裹着的东西,看着沉甸甸的。
姑娘,这杯子你收不收?男人把东西放在柜台上,小心翼翼揭开毛巾——是个军绿色的搪瓷杯,杯身印着劳动最光荣的红字,边角磕掉了好几块瓷,露出底下的黑铁,杯口内侧结着层薄垢,看着有些年头了。
林夏指尖碰了碰杯壁,刚挨着,就觉得指尖暖烘烘的,像握着杯温吞的热水,可杯子明明是凉的。她抬头看男人,男人正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杯身的磕痕:是我爹的,他以前是厂里的老焊工,这杯子陪了他快四十年。
男人说,爹总爱用这杯子泡茶,茶叶是最便宜的茉莉花茶,泡得浓黑,他总说这杯子瓷厚,保温。有次他半夜发高烧,爹就是用这杯子端来退烧药,杯壁烫得很,爹却用手心攥着,怕凉了药效。后来爹退休了,杯子还摆在床头,每天早上泡上茶,坐在竹椅上喝,看窗外的麻雀。
上个月爹走了,男人声音低了些,收拾东西时,这杯子里还留着半杯残茶,我倒了水涮,总觉得涮不干净——杯底好像还留着他泡茶的味儿。
林夏找了把软毛刷,蘸着温水轻轻刷杯口的垢,刷到杯底时,摸到个小小的凹痕,是常年用勺子刮茶渍磨出来的。她没吭声,把搪瓷杯摆在柜台的暖炉边,让余温烘着。
夜里关了铺子,暖炉的火快灭了,林夏却看见搪瓷杯泛着点微光,淡橘色的,像杯刚泡好的热茶。她走过去摸,杯壁还是凉的,可那暖意好像从杯里渗出来,裹着点淡淡的茉莉香。
过了四天,男人的儿子来了,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手里捏着包茉莉花茶,进门就仰着头问:我爸说爷爷的杯子在这儿?我带了茶叶,想泡一杯。
男孩把茶叶放进搪瓷杯,学着爷爷的样子倒了点热水,茶叶在杯里浮起来,香气慢慢散开。爷爷以前总教我泡茶,男孩捧着杯子,小心地吹着气,茶叶要少放,不然苦,还说这杯子是他年轻时得的奖,要好好留着。
话音刚落,搪瓷杯忽然轻轻晃了下,杯里的茶水荡出小涟漪,接着,那淡橘色的微光从杯口飘出来,绕着杯子转了圈,又轻轻落在男孩的手背上,暖乎乎的。男人和男孩都看呆了,男孩笑起来:是爷爷!他也觉得茶泡得香!
接着,那团微光慢慢飘起来,蹭了蹭暖炉的边,才悠悠往后院飘去。林夏跟着跑过去,老橘树的枝桠上,新结了个橘子,比别的都圆,黄澄澄的,摸上去竟有点温乎,像揣在怀里焐热的,闻着除了橘甜,还有股淡淡的茶香。
男人把搪瓷杯包好,说要带回家:放爹原来的床头,想他了就泡杯茶,好像他还坐在那儿喝。男孩捧着杯子不肯撒手,说要每天给爷爷。
他们走的时候,雪光映在搪瓷杯上,磕掉的瓷痕都显得软和了。林夏站在门口,看着那团微光融进橘子里——有些牵挂藏在旧搪瓷杯的茶渍里,藏在少放茶叶的念叨里,哪怕杯子凉了,人走了,那点暖也还在,化成光落进橘子里,温得能让人想起,有个老人捧着茶杯坐在窗边,茶香混着阳光,日子就慢得像首老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