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星未眠
苏清鸢的指尖在行李箱拉链上悬了三秒，最终还是没舍得用力合上。磨砂铝制外壳映出宗翼站在玄关的身影，少年穿着她去年送的灰色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下颌线绷成一道倔强的弧度，像极了被暴雨困住的小兽。
“下个月的学术会议在日内瓦，主办方只给了我单人通行权限。”苏清鸢把叠好的真丝衬衫又抽出来一件，声音尽量放得平稳，“而且那边的实验室正在做病毒分离，你这个年纪待在无菌环境里会很闷。”
行李箱角落的试剂冷藏箱发出轻微的嗡鸣，那是她连夜制备的新型抗原样本。这次跨国合作关系到整个东亚区的流感防控体系升级，三天前接到调令时，她甚至没敢立刻告诉宗翼。
宗翼突然快步走过来，膝盖撞到茶几的瞬间发出闷响，他却像没察觉似的，伸手攥住了她正在整理电源线的手腕。少年的掌心很热，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连带着声音都发紧：“姐姐，我真的不能跟你一起去吗？”
苏清鸢低头看见他袖口露出的绷带，上周帮她搬实验器材时被碎玻璃划伤的伤口还没好透。这孩子总是这样，明明自己还是需要被照顾的年纪，却总想着要替别人分担。她轻轻挣开他的手，指尖拂过他发顶柔软的绒毛：“实验室有规定，无关人员不能进入核心区域。”
“我可以待在酒店里。”宗翼的声音突然降了半个调，帽檐下的睫毛在眼睑投出小片阴影，“我可以每天只吃三明治，不会乱出门，也不会给你打电话打扰你工作。”
苏清鸢的心像被细密的针轻轻扎了一下。七年前在孤儿院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也是这样攥着她的衣角，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我会很乖的”。那时他才十岁，瘦得像根豆芽菜，怀里却紧紧抱着一本被翻烂的动物图鉴。
“日内瓦的冬天很冷。”她转身从衣柜里翻出那件藏青色羊绒围巾，去年生日时宗翼用兼职攒的钱买的，针脚歪歪扭扭却异常厚实，“你学校下个月有物理竞赛吧？我记得你准备了很久。”
宗翼突然抬手摘掉帽子，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露出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却蒙着层水汽。他比她高出半个头了，站在那里微微垂着眼，反而显得有些委屈：“竞赛可以延期，我只想跟着你。”
这句话像颗投入温水的泡腾片，在苏清鸢心里炸开细密的涟漪。她知道他不是黏人，只是七岁那年被遗弃在火车站的经历，让他对分离有着近乎偏执的恐惧。每次她出长差，他都会把家里的监控连接到自己手机上，每天对着空荡荡的客厅说晚安。
“这里有我刚炖的排骨汤。”苏清鸢打开保温桶的瞬间，浓郁的香气漫开来，“我调了定时保温，你早晚各热一次，配着冰箱里的玉米馒头吃。”她顿了顿，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巧的银色盒子，“这个给你。”
宗翼接过来打开，里面是枚嵌着蓝色晶石的项链，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那是她在地质博物馆做志愿者时，从废弃的矿石标本里打磨出来的。
“这是拉长石，也叫月光石。”苏清鸢帮他戴在脖子上，冰凉的金属链贴在他温热的皮肤上，“传说能守护出门的人平安归来。”她指尖无意中触到他颈侧的动脉，那里跳得又快又急。
宗翼突然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少年的拥抱带着蓬勃的生命力，像初春破土的藤蔓，带着不容拒绝的执拗。他把脸埋在她发间，声音闷闷的：“我查过日内瓦的天气，那里下周有暴雪。”
“实验室到酒店只有十分钟车程。”苏清鸢抬手回抱住他，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那是他每天帮她打扫实验室时沾染上的气息，“而且我带了防风外套。”
“我还查了那边的治安。”宗翼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有个街区晚上不太安全，你绝对不能去。”
苏清鸢忍不住笑起来，拍拍他的后背：“我是去工作，又不是去探险。”
“我把紧急联系人设成自己了。”他突然松开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界面，屏幕上是她的号码后面跟着三个感叹号，“不管多晚，只要你回消息，我秒回。”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可以调三个闹钟，每隔两小时看一次手机。”
苏清鸢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说不出话来。这七年里，她看着他从怯生生的小孩长成挺拔的少年，看着他把“姐姐”两个字从依赖喊成羁绊。她总以为自己是在照顾他，却忘了很多个加班的深夜，是他算着时间热好夜宵等在实验室门口；忘了每次实验失败情绪崩溃时，是他笨拙地讲着物理笑话逗她开心。
墙上的挂钟敲了十下，提醒她该出发去机场了。苏清鸢终于合上行李箱，滚轮划过地板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宗翼立刻拎起最重的那个背包，抢先一步拉开门：“我送你去车库。”
电梯下降时，他突然从背包侧袋里掏出个东西塞进她手里。是颗用铝箔包着的糖果，剥开后是晶莹的柠檬味硬糖，酸甜的气息在舌尖弥漫开来。
“这是我自己做的。”宗翼看着她含住糖果，耳朵微微发红，“柠檬能提神，飞机上要是困了可以含着。”
到了车库，他帮她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苏清鸢坐进驾驶座时，他突然弯下腰凑近车窗，路灯的光晕勾勒出他年轻的脸庞，那双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
“姐姐，”他轻轻敲了敲玻璃，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记得每天看星星。”日内瓦的纬度高，冬季能看到猎户座，而他们约定过，看到同样的星空就像没分开一样。
苏清鸢点点头，发动车子的瞬间，后视镜里的少年还站在原地。他没挥手，只是静静地看着，脖子上的月光石在夜色里闪烁，像颗不肯坠落的星星。
车子驶出小区时，她摸出手机，看到宗翼发来的消息：【我把你的实验笔记整理成电子版了，存在云盘里，密码是你生日】。后面跟着个小猫挥手的表情包，是他专门为她画的。
苏清鸢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柠檬糖的酸甜味还在舌尖萦绕。她知道这次分别不是结束，就像少年眼里的星光，无论相隔多远，总会在某个瞬间，照亮彼此前行的路。
或许等她回来时，该告诉他，有些羁绊从来不怕距离，就像深埋的种子，总会在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而她已经等不及要看看，属于他们的那棵树，会开出怎样的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