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和平心中雪亮,这是要借地利示威。他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叹,拱手道:“三位当家抬爱,和尚感激。今日得见宝地雄姿,果然名不虚传!”
于是,一行人马并未停留,径直向那跳狼涧行去。尚和平目光看似随意,实则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将沿途所见一切细节与脑中李文焕的情报飞速比对、印证、补充,如“3d”打印机一样刻入脑海。
通往涧口的路径已然险峻,隐蔽在乱石与枯木之后,若非熟人引领,极易迷失。
尚和平注意到几处看似天然的岩石后,有人工挪动的痕迹,显然是预设的障碍或触发警报的机关。
进入跳狼涧的唯一通道, 正是那条“窄如羊肠”的岩石小径。部分地段确实需要借助悬挂的藤梯和嵌于崖壁的栈道。小径最窄处仅容一人侧身而过,脚下是幽深冰涧,抬头只见一线天。
尚和平敏锐地察觉到,崖壁上方那些看似天然的凹凸处,实则是精心伪装的射击孔,若有敌人强行通过,必将遭遇灭顶之灾。
穿过小径,进入涧内, 山寨的全貌方才显现。正如李文焕所言,匪众的居住区并非显眼的木石房屋,而是依着涧壁两侧山坡挖掘的半地穴式“地窨子” 。
粗木为梁,覆以厚土枯草,冬季与周围山体颜色浑然一体,极难从远处发现。这两百来号人分散在数十个这样的窝棚里,看似杂乱,却构成了一个错落有致、易于相互支援的立体聚落。
他的视线快速扫过那些巧妙伪装在高大松树上的了望台。即使以他专业的眼光,也需仔细分辨才能看出其结构与树木的细微差别。可以想象,上面的哨兵凭借望远镜,足以监控数里外的动静。
在山寨最深处,他看到了那个经过拓宽加固的天然石窟——聚义厅,厚重的木门紧闭,透出隐隐灯火和喧哗。
靠近水源的平坦处,是简易的伙房和马厩。而一些把守尤其严密、洞口更为隐蔽的洞穴,想必就是粮仓与军火库所在。
沿途,他能看到三五成群的喽啰。虽然衣着杂乱,但眼神彪悍,行走坐立间带着惯匪的警觉。
他甚至看到一小队人在涧底冰面上练习摔跤,另一个区域有人拿着空枪在做瞄准练习,显然这就是李文焕提到的日常操练。
一切都显示,这绝非普通的乌合之众,而是一个有着严格规制和战斗习惯的匪帮。
然而,作为一名来自现代、经历过更复杂战场环境的兵王,尚和平在验证李文焕情报的同时,也看到了这个时代的人容易忽略,或者说滚地雷匪帮自身因依赖天险而滋生的弱点:
过度依赖天险,战术僵化: 整个防御体系几乎完全围绕跳狼涧的天险构建,看似无懈可击,却也意味着缺乏弹性。一旦被找到方法突破或绕开关键节点,整个防御可能迅速崩溃。
人员管理的松懈: 喽啰们虽然凶悍,但纪律性并非铁板一块。他注意到有哨兵在偷偷打哈欠,流动哨的巡逻路线存在可预测的模式,换岗时的交接也不够严谨,存在短暂的空窗期。
物资储备的隐患: 粮草、军火集中于几个主要洞穴,固然便于管理,但也创造了被重点打击或一锅端的风险。
通讯与指挥的滞后: 尽管有旗语、哨音,但信息传递仍需时间,且容易受到天气、地形干扰。一旦遇袭,各节点之间的协同反应速度堪忧。
核心人物的心态: 从这炫耀式的“开放参观”,到沿途头目、喽啰脸上那种对有赖天险的笃定和骄纵,无不透露出一种“高枕无忧”的轻敌心态。所谓“刚则易折”,过度的自信往往是失败的温床。
“和尚兄弟,看傻眼了吧?”拍地缸看着尚和平“认真”观察的样子,得意地咧开大嘴,“咱这东山寨,那就是铁打的营盘!别说官军,就是天兵天将来了,也得在这跳狼涧前撞得头破血流!”
尚和平收回目光,由衷地赞道:“天险自成,规制森严!大当家能经营出如此基业,真乃豪杰!” 这话半是场面话,半是真心。滚地雷此人,确有些门道。
只是,再坚固的堡垒,也怕被摸清了脉络。
尚和平默默地将所有观察到的细节——路径、关卡、火力点、哨位规律、人员状态、物资点位——一一铭刻于心。
这座利用天然险峻地势经营多年的土匪堡垒,其强点与弱点,已在他这个现代兵王面前逐渐清晰起来。
他表面上与花蝴蝶、算盘张等人谈笑风生,内心却已开始冷静地推演着未来可能需要的“独闯龙潭”与“犁庭扫穴”的每一步。
滚地雷和他的东山寨,倚仗天险,有恃无恐,却不知这最大的倚仗,也可能会成为禁锢他们视野、导致败亡的囚笼。
一行人终于来到聚义厅那石窟前。尚未进入,一股混合着汗味、牲口味和隐约血腥气的山寨特有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早有喽啰飞报进去。等花蝴蝶一行人来到聚义厅前,那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一股暖烘烘、带着酒肉和烟草气味的热浪涌出。
聚义厅内灯火通明,正中虎皮交椅上,端坐着一人,正是东山寨大当家“滚地雷”雷豹。
他年约四旬,豹头环眼,满脸虬髯,脸上一条伤疤十分明显,身材不算特别高大,却异常壮实,坐在那里便如一头蛰伏的猛兽,不怒自威。
此刻,他手里正把玩着一把特制的金色手铳,眼神锐利地扫过进门的众人。
“大哥!”花蝴蝶、算盘张、拍地缸齐齐抱拳行礼。
“雷爷。”尚和平也上前一步,拱手致意,不卑不亢。
“哈哈!和尚兄弟!可算把你盼来了!”雷豹声若洪钟,脸上绽开笑容,显得十分热情,但那双环眼里精光闪烁,显然并非全然粗豪之辈。
他目光掠过被捆缚的刀疤脸亲信,还有被抬进来的刀疤脸的尸首,笑意微敛,“哦?还真让老二你们逮住这滑溜的泥鳅了?”
“大哥,幸不辱命!只是可惜了没机会留个活口。”花蝴蝶上前,将北山围剿、生擒刀疤脸,后反抗挟持了师爷,不得已才灭了口,如此这般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
尚和平怎么说也是救师爷于危难,算盘张在一旁补充,语气笃定:“大当家,幸亏和尚兄弟手快,要不今天抬回来的可能就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