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这个理由，够吗？”像一根针，扎在李志远绷紧的神经上，不痛，却让他浑身一颤。
够吗？
他看着严景行，对方的背影在门口的光线里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山。
恐惧。
这个词从他心底最深处浮了上来。他怕赵家，怕他们通天的手腕和不择手段的狠厉。可现在，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让赵家感到了恐惧。
能让屠夫恐惧的，只可能是更强大的存在。
李志远感觉喉咙里像堵了一团火，烧得他口干舌燥。助理小张还站在一旁，脸色惨白，手足无措，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整个办公室的空气都凝固了，绝望的气息浓重得化不开。
严景行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
就在他即将推门而出的瞬间，李志远那几乎被抽干力气的身体里，不知从哪涌出一股力量。他猛地抓起桌上那张薄薄的名片，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等等！”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决绝。
严景行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似乎在等待他最后的宣判。
“华芯制造的订单，德广光电的光刻胶……这是命脉，是根。”李志远的声音在抖，但眼神却死死地锁着严景行，“你告诉我，怎么杀出一条血路？用嘴吗？”
这是他最后的挣扎，也是最后的试探。如果严景行只是说一些“我会想办法”“我们能找到替代方案”之类的空话，那他李志远认栽。跪下虽然屈辱，但至少能让“明日芯辰”多活几天。
严景行看着他那副被逼到悬崖边，却还想看看崖下是万丈深渊还是滔滔江河的模样，嘴角忽然有了一丝笑意。
他没有说话，而是重新走回办公桌前，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一个界面，递到李志远面前。
那是一个国际大宗商品交易软件的界面，上面是密密麻麻的K线图和数字。李志远看不懂，他一辈子都在跟分子式打交道。
“德广光电卖给你的，是他们最高端的ArF光刻胶，对吗？”严景行问。
李志远木然地点了点头。
“这种光刻胶的核心原材料，是一种结构复杂的高分子聚合物，而这种聚合物的合成，离不开一种叫‘全氟辛烷磺酸’的表面活性剂。这种东西，全球只有三家公司能稳定量产，德广光电的上游供应商，是德国的巴斯夫集团。”
严景行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精准地钉入李志远的认知里。这些信息，是行业最顶尖的机密，他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
“赵家能卡住德广光电，是因为他们通过旗下基金，买通了巴斯夫在亚太区的销售总监，拿到了独家供应协议。”严景行滑动着手机屏幕，调出另一张图，那是一张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网，“釜已烧热，薪在赵家手中，他们随时可以抽走。”
李志远的心彻底沉入谷底。这已经不是商业竞争，这是天罗地网。
“所以，在他们抽薪之前，我先把锅给端了。”
严景行话锋一转，屏幕上跳出一份不起眼的英文合同。
“三天前，盘古资本在欧洲收购了一家名为‘环欧星航’的特种化学品运输公司。这家公司不大，但它拥有从汉堡港到亚洲所有深水港的特种危险品运输牌照。”
李志远瞪大了眼睛，呼吸开始急促。
“两天前，我通过三个在伦敦、一个在芝加哥的离岸账户，总共动用八千万美金，在国际市场上，突然开始大量买入‘全氟辛烷磺酸’的期货合约，同时，大肆做空另一种关联化学品‘六氟环氧丙烷’的期货。”
严景行指着那根拔地而起的阳线，和另一根飞流直下的阴线，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这两种产品在生产上是替代关系，但市场规模相差悬殊。我的操作，在市场上制造了一个‘巴斯夫原材料供应链即将断裂’的假象，引发了剧烈的市场恐慌。所有持有‘全氟辛烷磺酸’现货的贸易商，立刻开始囤积居奇，合约价格在四十八小时内，暴涨了百分之三百。”
“巴斯夫……疯了。”严景行轻笑一声，“他们的生产成本瞬间失控，面对天价的原材料，他们只有一个选择。”
他将最后一份文件调出，那是一份刚刚发布的德文公告。
“根据欧盟商业法案1103条，因不可抗力导致生产成本出现极端波动，巴斯夫有权单方面中止与所有下游厂商的长期供货协议，转为以市场现货价重新谈判。包括……他们与德广光电亚太区的独家协议。”
“锅，我已经帮你端走了。现在，巴斯夫比任何人都想找到新的大买家，来分摊他们高价买入的原材料。而我收购的那家物流公司，可以把这些‘烫手山芋’，在七十二小时内，从汉堡港直接运到你的仓库门口。”
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助理小张张大了嘴，已经完全石化。
李志远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一颗中子弹击中，所有的常识、逻辑、认知，都在瞬间被摧毁，又在瞬间被重组。
釜底抽薪？
不，这不是釜底抽薪。
这是在对方准备抽薪的时候，直接用一颗炸弹，把整个厨房都给炸了！
他看着严景行，这个年轻人脸上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李志远知道，这背后是何等恐怖的计算力、何等惊人的财力、以及何等洞悉人心的布局！
“那……华芯制造呢？”李志远的声音干涩无比，他几乎是本能地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一个客户而已。”严景行收起手机，“赵家能威胁华芯，是因为他们是华芯的股东。但他们忘了，市场，不是只有他们一个玩家。”
“韩国的海力士集团，一直在寻求高端芯片制程的突破，他们什么都不缺，就缺你们的这种顶级光刻胶技术。他们和华芯，是直接的竞争对手。”
“我已经替你联系好了。”严景行看着他，“海力士的副总裁，明天上午十点，会亲自带队飞过来。他们愿意签一份三年的长约，采购价，比华芯高百分之十五。前提是，你能保证稳定供货。”
李志远身体猛地向后一靠，撞在椅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在黑暗隧道里摸索了半生的矿工，以为前方只有塌方和死亡，却被人一拳砸开了岩壁，外面是整个世界的阳光。
威胁？
什么叫威胁？
赵家用订单和原材料掐住他的脖子，那是威胁。
而严景行，直接废掉了赵家的手，然后递给他一把枪，告诉他，现在，轮到你选择，是朝自己，还是朝敌人开枪。
李志远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中那潭死水，在这一刻，彻底沸腾了。恐惧、愤怒、屈辱、不甘，最终都汇聚成一股灼热的岩浆。
他缓缓地，缓缓地挺直了自己那被连日打击压得有些佝偻的脊梁。
他没有再看严景行，而是拿起了桌上的电话，翻出通讯录，找到了那个他以为自己永远只会卑躬屈膝面对的名字。
电话很快被接通。
“李博士，考虑清楚了？”赵铭那带着一丝戏谑和傲慢的声音传来。
李志远沉默了两秒，然后，用一种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而平静的语气开口：
“赵先生，关于贵方提出的技术托管合作建议，我仔细想了想。”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自嘲又带着锋芒的弧度。
“我觉得，是我司的技术水平，暂时还配不上赵家如此高规格的合作方式。所以，这事，就算了吧。”
电话那头的赵铭明显愣住了，似乎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李志远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说：“哦，对了，赵先生。最近国际化工期货市场波动很大，有空的话，多关心一下。毕竟，家族生意做得这么大，万一供应链出了什么岔子，那就不好了。”
说完，不等对方回话，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啪。
整个世界，清净了。
ps：一通电话，彻底宣战！赵家会如何展开疯狂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