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经将金鼎证券楼下的狼藉与喧嚣一并吞没。
但在这间灯火通明的工作室里,一场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哥,我……我有点紧张。”潘子清了清嗓子,手里捏着一张写满了专业术语的A4纸,手心全是汗。纸上的字,他有一半不认识,但他知道,这玩意儿待会儿就要从他嘴里说出去,对面倒是一个能把这些词玩出花儿来的老狐狸。
“你不是紧张,你是兴奋。”严景行靠在椅子上,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想象一下,你现在不是潘子,你是一个刚刚靠拆迁款发了笔横财,想钱生钱又怕亏本的土老板。你的名字叫……钱大柱。”
“噗……钱大柱?”潘子差点没绷住,“哥,这名字也太土了。”
“土就对了。太洋气,他们反而会警惕。”严景行指了指电话,“记住,你的语气要冲,问题要直接,显得自己很有钱,但对金融一窍不通。所有专业问题,等我提示。”
潘子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龇牙咧嘴地练习了几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钱大柱”。他拨通了那个属于“北极星资本”的公开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一个圆滑而职业的男声传了过来:“您好,北极星资本。”
“喂!你们是北极星资本吗?”潘子把嗓门提了八度,模仿着他某个远房暴发户亲戚的口气。
对面顿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是这种开场白:“是的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钱大柱!听朋友说你们玩金融很厉害,能赚钱?”潘子翘起二郎腿,把脚搁在桌子上,努力进入角色。
电话那头的男人显然是愣住了,过了几秒才用一种更加公式化的礼貌回应道:“钱先生您好,我是客户经理李伟。我们是一家专注于量化对冲的私募基金,致力于为高净值客户提供稳健的资产增值服务。请问您的资金体量大概在……”
“五个亿!”潘子豪气干云地报出数字,然后话锋一转,带上了几分苦恼,“但我这人胆子小,前两天我一哥们儿,就那个金鼎证券的,跳楼了都!我看着害怕。你们这玩意儿,亏钱不?”
“跳楼”两个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对方的敏感点。
电话那头的李伟沉默了片刻,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察的警惕:“钱先生,任何投资都有风险。但我们北极星资本的核心优势,就是通过精密的数学模型来对冲风险,追求绝对收益。您说的那种情况,在我们这里发生的概率极低。”
“别跟我扯那些听不懂的。”潘子不耐烦地打断他,完全按照严景行的剧本在走,“我就问你,我这五个亿,放你那儿。我不求赚多少,我就想买个保险,行不行?”
“保险?”李伟显然被这个词搞糊涂了。
“对!保险!”潘子一拍大腿,“就拿那个……叫什么来着,东辰股份!对,就它!我听人说这股票最近要涨,但我又怕它跟过山车似的,心脏受不了。你们能不能给我弄个东西,不管它涨了还是跌了,只要它别上蹿下跳得太厉害,我就能赚钱?”
这段话,是严景行逐字逐句教的。
外行听起来,像是一个门外汉异想天开的胡言乱语。
但内行听了,味道就全变了。
“不上蹿下跳”……这说的,不就是波动率吗?
电话那头的李伟,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他几乎可以确定,这是一个对金融衍生品一知半解,却又自作聪明,试图掌控自己不懂的领域的“完美客户”。
这种客户,是他们最喜欢,也是最肥美的猎物。
“钱先生,您的想法……非常有前瞻性。”李伟的声音里,重新染上了热度,甚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您说的这种‘保险’,在金融领域,我们称之为‘波动率策略’。简单来说,就是不赌方向,只赌波动。您是想……做空‘东-辰-股-份’的波动率,对吗?”
他特意把最后几个字,说得又慢又清晰,像是在引导一个孩子。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潘子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那玩意儿能赚钱?”
“当然。”李伟轻笑一声,优越感油然而生,“钱先生,您可能不知道,决定期权价格的,除了股价本身,更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引伸波幅’,也就是市场对它未来波动性的预期。我们可以为您量身打造一个期权组合,卖出高估的看涨期权和看跌期权。只要未来‘东辰股份’的股价波动,没有市场预期的那么剧烈,那么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期权合约的价值就会像阳光下的冰块一样融化。而融化的这部分,就是您的利润。”
他说得天花乱坠,却完美地隐藏了最核心的秘密:那个作为定价基础的“引伸波幅”,本身就是他们吹起来的泡沫。
他们是卖冰块的人,同时,他们也控制着太阳。
“听起来不错。”潘子咂了咂嘴,假装在思考,“那你们能保证我赚钱吗?”
“钱先生,我们不能‘保证’,但根据我们的模型测算,这笔交易的赢面,在百分之九十以上。”李伟自信满满地说,“您可以把它理解为,我们开了一家赌场,而您,是和我们一起坐庄的庄家。只要不出极端情况,散户的钱,就是我们的提款机。”
他说完这句话,得意地靠在椅背上,等待着那头“钱大柱”的顶礼膜拜。
然而,他没等到。
潘子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一种带着怀疑的口气问:“那要是我不想跟你们一起坐庄呢?我就想赌你们这个‘波动率’会降下来,行不行?你们给我设计个产品,就赌这个。赚了,我分你们两成。亏了,算我自己的。”
李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握着电话,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跟我们一起坐庄?而是要……赌我们庄家会赢?
这听起来像是一句废话,但李伟却从中嗅到了一丝极不寻常的味道。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准备好了屠刀的屠夫,结果那头待宰的肥猪,却主动递过来一把更锋利的刀,说:“用这把,这把快。”
这不合常理。
……
北极星资本的办公室里,李伟挂断电话,立刻敲响了总裁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内,赵世章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城市夜景。王经理事件的余波还未完全平息,他这几天的心情很不好,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窥伺着自己。
“老板,有个新客户,叫钱大柱,资金五亿。”李伟简明扼要地汇报了情况,然后将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他的要求很奇怪。他指名道姓要做空‘东辰股份’的波动率,但又不想用我们常规的卖方策略,而是想让我们为他定制一个纯粹的、直接与波动率指数挂钩的衍生品合约。这就像……他知道我们会在什么时候把波动率打下来,他想搭我们的顺风车。”
赵世章缓缓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鸷。
“钱大柱?”他咀嚼着这个土得掉渣的名字,“查过他的底细吗?”
“查了,是一家上个月刚在开曼群岛注册的空壳公司,叫‘沧海投资’。资金流水很干净,是从中东那边转过来的,看不出问题。”李伟答道,“给人的感觉,就是个走了狗屎运的暴发户。”
“暴发户……”赵世章眯起眼睛,“时间点太巧了。刚出了一个要跳楼的,就来了一个送钱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伟点头,“但是老板,五个亿的体量,而且是主动要求跳进我们‘波动率陷阱’的客户,几十年都遇不到一个。如果放弃,太可惜了。”
赵世章沉默了。
他的手指在红木办公桌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他在权衡。
一边是潜在的、未知的风险。
另一边,是唾手可得的、巨大的利润。
如果对方真的是个懂点皮毛就自作聪明的蠢货,那这五个亿,他动动手指就能吃下一大半。这种诱惑,没有一个资本家能够拒绝。
“他想玩,就陪他玩。”良久,赵世章冷冷地开口。
“给他做一份对赌协议。既然他想赌波动率会降,我们就把赌注抬高。设计一个最复杂的结构,把theta(时间价值损耗)、Gamma(价格加速变动风险)全都做成对我们最有利的模式。让他看起来是买了一份保险,实际上,是买了一颗定时炸弹。”
“只要股价稍微出现一点我们预期之外的波动,这份合约的亏损速度,会比自由落体还快。”
李伟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明白!”
“记住,”赵世章最后叮嘱道,“我要看到这份合约的每一个条款,都像手术刀一样精准。我要让他输得明明白白,还要让他觉得,是自己运气不好。”
“放心吧老板,玩弄希腊字母,我们是专业的。”
……
严景行看着邮箱里,那份由北极星资本连夜赶制出来的,长达三十多页,充满了复杂模型和数学公式的《金融衍生品交易协议》,嘴角勾起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潘子凑过来看了一眼,顿时头大如斗:“哥,这写的都是天书吧?又是阿尔法又是贝塔的,怎么还有西塔?他们怎么不把整个希腊字母表都写上去?”
“他们会的。”严景行滚动着鼠标,目光像x光一样,穿透了那些华丽的词藻和繁复的公式,直指核心。
“这份协议,确实是一颗定时炸弹。”严景行淡淡地说,“他们把引爆器,放在了我们手里。但他们不知道,我们想要的,根本不是拆除这颗炸弹。”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疯狂而冷酷的光芒。
“我们是来点燃它的。”
ps:赵家精心设计的“定时炸弹”合约,严景行将如何反过来利用它,引爆一场更大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