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的空气，因为屏幕上那行白色的英文字符，瞬间从沸腾的顶点冻结到了冰点。
潘子脸上的狂喜和崇拜，像被泼了一盆液氮，僵硬、龟裂，然后化为一种从脚底板升起的寒意。
“GhoSt…幽灵？”潘子结结巴巴地念了出来，声音都在打颤，“哥，这……这是谁？赵家的人？”
这行字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戏谑，仿佛一个坐在剧院顶层包厢里的观众，饶有兴致地看着舞台上两个自以为聪明的演员，在完成了一段精彩的表演后，对他们报以稀疏而冷漠的掌声。
他们以为自己是猎人，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另一个更高级的猎人的注视之下。
严景行没有回答。他静静地看着那行字，瞳孔深处，记忆宫殿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他复盘着刚才的每一步操作，每一个代码，每一个时间节点的选择。
完美，毫无瑕疵。
赵家那个高频交易团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更不可能有闲情逸致用这种方式来打招呼。他们的办公室此刻应该是一片火海，程序员在揪着头发，交易主管在咆哮，风控在紧急切断系统。
那么，这个“GhoSt”……
严景行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代号——“刻耳柏洛斯”。
地狱三头犬。
赵家，只是其中一个头。而刚才，是那个真正掌控着猛兽的驯兽师，在对自己说话。他不仅看穿了自己的“幽灵订单”，甚至可能在自己的代码潜入华泰证券后台的那一刻，就已经察觉到了。
他没有阻止，只是看着。看着自己戏耍了赵家，然后，用一种近乎轻蔑的方式，告诉自己：你的小把戏，我看得很开心。
现在，游戏结束，狩猎开始。
这是一种无声的宣战，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
“哥，他……他是不是能监控我们？”潘子紧张地四下张望，仿佛车里有无数看不见的眼睛，“我们要不要换台电脑？把这台扔了？”
严景行缓缓抬起手，将笔记本电脑合上。
“啪”的一声轻响，仿佛一个时代的结束。
“没用的。”严景行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脸上没有恐惧，反而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感在慢慢升腾，“他不是通过网络监控我们。他是通过‘理解’。他理解了我们的行为模式，所以他知道我们在这里。他是一个比我更熟悉这片黑暗森林的猎人。”
技术战的维度，被对方强行拉高了。再用同样的方式去攻击，无异于把自己的脖子送到对方的刀刃下。
“那……那我们怎么办？”潘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我们最强的武器，被人家看穿了！这还怎么打？”
“谁说那是我们最强的武器？”严景行睁开眼，眸子里一片清明，“当敌人以为你只会用狙击枪的时候，你就该掏出手榴弹了。”
他拿出自己的私人手机，拨通了老鬼的号码。
“老鬼，帮我办件事。立刻，马上。我要国内所有主流财经媒体、证券分析师的名单，特别是那些被市场称为‘金口’‘股神’的，我要他们最近三年的所有研报，以及……他们本人和直系亲属名下所有关联公司的资料。”
电话那头的老鬼愣了一下，显然没跟上严景行的节奏：“严先生，我们不是在搞科技公司吗？怎么突然要跟笔杆子过不去了？”
“科技会说谎，但人性不会。”严景行淡淡地说，“去办吧。”
挂掉电话，严景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对潘子说：“赵家的高频交易团队，现在至少半身不遂。他们想要继续做空那几家公司，维持市场的恐慌情绪，只靠砸盘是不够的，必须要有‘理论依据’。”
“理论依据？”潘子没明白。
“就是给市场的恐慌，找一个‘权威’的理由。”
潘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上午，市场开盘。
星河智能和深蓝药业的股价，在经历了昨天尾盘那诡异的巨幅震荡后，今天以一种微妙的平盘开局。多空双方似乎都有些迷茫，像两只在笼子里对峙的野兽，谁也不敢先动。
直到九点四十五分。
一篇名为《星河坠落：一场披着AI外衣的资本骗局》的深度分析报告，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各大财经网站和投资社区同时引爆。
报告的署名人，是海通证券首席分析师，陈默。
一个在散户圈子里被奉若神明的人物，人送外号“金口陈”。据说他推荐的股票，十有八九都能大涨，他看空的报告，几乎就是一家公司的死亡判决书。
这篇报告，文笔犀利，数据详实，从技术路径、专利质量、市场前景、团队背景等各个角度，将星河智能批驳得体无完肤。报告里引用了大量看似专业的术语和复杂的图表，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星河智能的所谓“新型传感器算法”，不过是国外开源代码的拙劣修改版，其商业价值趋近于零，目前的股价，是彻头彻尾的泡沫。
“我操！这个姓陈的王八蛋！”潘子看着手机，气得差点把手机捏碎，“这他妈是收了黑钱了吧！写得跟真的似的，什么‘卷积神经网络冗余’，‘贝叶斯滤波伪随机’，这都什么狗屁玩意儿？我一个字都看不懂，但就感觉好他妈有道理！”
这篇报告的效果立竿见影。
星河智能的股价瞬间跳水，刚刚建立的微弱平衡被彻底打破，无数卖单蜂拥而出，股价朝着跌停板飞速坠落。
“你看，‘理论依据’来了。”严景行看着盘面，异常平静。
“哥！这怎么办？我们发个帖子反驳他？”潘子急了，“就说他是赵家的狗！”
“你反驳？谁信？”严景行反问，“一个匿名Id，去挑战一个金牌分析师的权威？散户只会觉得你是被套牢了在无能狂怒。”
严景行没有理会暴怒的潘子，他的意识早已进入记忆宫殿。
这一次，宫殿里悬浮的不再是K线和代码，而是一篇篇装潢精美的研究报告，以及一张巨大的人物关系网。中心点，就是这个“金口陈”。
老鬼的效率很高，资料已经全部传输完毕。
严景行的超算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进行着信息碰撞和逻辑串联。
【事件一：去年三月，陈默发布研报，极力唱多‘天风锂业’，称其掌握了‘革命性’的固态电池技术，目标价翻三倍。】
【关联数据：在研报发布前一个月，赵家旗下的‘恒泰基金’，通过十几个马甲账户，悄悄吸筹‘天风锂业’超过5%。】
【结果：研报发布后，‘天风锂业’股价在两个月内暴涨280%。恒泰基金在高位悉数出货，完美收割。】
【资金流向：在恒泰基金出货后一周，一家注册在霍尔果斯的、名为‘卓越企业咨询’的公司，收到了一笔800万的款项。这家咨询公司的唯一股东，是陈默的妻子。】
一模一样的剧本。
【事件二：半年前，陈默发布报告，称‘国芯科技’的芯片流片数据涉嫌造假，存在巨大财务风险。】
【关联数据：报告发布前，赵家通过融券，建立了庞大的‘国芯科技’空头仓位。】
【结果：‘国芯科技’股价连续三个跌停，市场一片哀嚎。赵家空单获利超过二十亿。】
【资金流向：事后，陈默的岳父在香港注册的一家离岸公司，账户上多了一笔三百万美金的‘投资款’。】
……
一条条线索，一个个案例，在严景行的脑海中被迅速拼接起来。
一个完整的、黑暗的利益闭环，清晰地浮现出来。
赵家负责在二级市场利用资金优势提前布局，无论是做多还是做空。
陈默和他的团队，则扮演着“舆论发令枪”的角色。他们利用自己的权威和影响力，在最关键的时刻，发布所谓的“深度研报”，引导市场情绪，将散户的情绪彻底点燃，或贪婪，或恐惧。
散户们像潮水一样涌入或逃离，为赵家的收割盛宴抬轿或者垫背。
事成之后，赵家通过各种隐秘的、看似合法的渠道，将利润的一部分，作为“佣金”，支付给陈默。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黑嘴”，这是一个分工明确、配合默契、运转精密的“研报产业链”。陈默的每一篇报告，每一个字，标点符号里都浸透着散户的血。
“我明白了……”潘子看着严景行在屏幕上画出的那张触目惊心的关系图，整个人都呆住了，“这帮人……他们把股市当成屠宰场了。赵家是屠夫，这个姓陈的，就是那个负责把猪骗进屠宰场的引路人！”
“比喻很贴切。”严景行关掉了图谱，“所以，和这种人辩论他报告里的技术细节，是毫无意义的。你跟一个屠夫争论猪的品种好坏，他根本不在乎，他只关心手里的刀快不快。”
“那我们怎么办？”潘子感觉一阵无力，“技术上，我们遇到了‘GhoSt’。舆论上，我们遇到了这种泼脏水的流氓。我们被堵死了。”
“谁说被堵死了？”严景行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他们给了我们一把新的刀，一把比代码更锋利的刀。”
他指着屏幕上陈默的照片。
“技术是有壁垒的，但丑闻没有。”严景行的声音很轻，却让潘子打了个哆嗦，“赵家以为他们操控的是股价，陈默以为他操控的是舆论。但他们都忘了，他们操控的，归根结底是‘人’。”
“而只要是人，就一定有弱点。”
严景行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世界。
“潘子，帮我查一下，这位‘金口陈’分析师，平时除了写报告，还有什么爱好。”
严景行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我要知道他的一切。他喜欢去哪里吃饭，喜欢和谁打高尔夫，喜欢住哪个酒店的哪个套房。”
“甚至……”
“他最近，有没有去看过牙医。”
ps：当对手的武器从代码变成笔杆，严景行将如何用人性这把刀，划破舆论的铁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