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遇瀚能再狠狠心,休要被陈氏送过来的蝇头小利哄住,平疆熄战,那以矫健敏捷为名的靖西军自然也可以从陈氏手中散开一些。”李明贞可怜巴巴走到遇翡跟前,半蹲下身子,“怕你又说我自作主张。”
遇翡才抬手,李明贞便主动握住那只手,将脸颊贴了过去,猫儿一般乖巧亲昵地蹭着,“生气了么?”
“其实,”遇翡歪了下脑袋,认真道,“你知我并不是很想坐那个位置,我便是将它夺了给你,也是可以的。”
相比起来,掌过大权的李明贞比她更适合。
而她的计划,她的能力,还未能生长蔓延到遥远的西地平疆,至多是在西地埋了一颗未来还不知能不能长成的棋子。
“你会饶我一条命,让我活下来的,不是么?若你怕自己是外姓,得个谋逆骂名,我便做你手中傀儡,也无不可。”
“我做不了,”李明贞却坚决否了遇翡之话,“我想你,也盼你能长成能定乾坤驭风云的英明君主,你可以做到的。”
遇翡错愕,此时此刻,她又猜不透李明贞的心思,她是真心实意,而李明贞……为什么,连一点犹豫都无,拒绝得这样断然。
“我……”遇翡张了张嘴,“为什么做不了,你怕……我不信你?”
李明贞微微笑了笑,起身推着遇翡在花园中漫无目的地散步,由此而掩下眉间近乎枯萎的颓然,“星也愁,月也愁,不耐孤衾拥碧秋,离怀未肯休1,你便当我是被那些悠悠愁绪折磨怕了,不愿操心天下事,只想操心你。”
算起来,再过两月,便是重遇遇翡一年时。
尽管她们争执多过恩爱,也尽管……遇翡不似过去长仪那般对她藏着万千温柔。
但遇翡能重活一世,还能有机会改变过去的命运,能长长久久地活着,她也知足。
小径两旁,雨水打落无数果实,平添几分孤寂萧索。
“平疆……”遇翡定了定神,垂眸望着自己仍被包扎严实的双眼,眸中愁绪万千,语调却还是平稳如常,“过去打过交道么?”
“打过的,也定过芦溪之盟,”李明贞轻声道,“是遇瑾定的,百年之约。”
“遇瑾……”遇翡转向斜后方,试图找寻李明贞的视线。
李明贞却没让她做出能触及腿伤的动作,将轮椅推到平地,安置好后,仍旧以半蹲的姿势仰望着遇翡,“他是个勤政的皇帝,也还算有能力,比遇瀚强。”
自打遇翡这双腿后,二人默契再也不提陛下,有一个算一个,时常直呼遇瀚之名。
“但他和其他人无甚区别,百姓子民中,只看得见男子,与他提时……什么都能排在女子前面,他没有挑战祖宗法制的勇气与决心,也惧怕去挑战,于他而言,抬高女子地位,不是能入得了眼拿得出手的功绩。”
李明贞清晰捕捉到遇翡微动的唇瓣。
精心等了许久,却没等到那人开口。
她柔和弯起一双眼,“我选你,不止因你是女子,而是……你是我心之所向,与他是利用与被利用,是气不过也放不下,为此横生无数戾气,只想为你报仇雪恨。”
遇翡被那双好似能看穿她所有心思的眼睛望得有些不自在,她僵硬别过脸,仿佛这样,就能短暂从李明贞甜腻的温柔中躲开,“你想象的芦溪之盟,是什么样的?”
李明贞语调微轻,却是字字珠玑:“止戈,称臣,玉京封平疆之主为王,平疆岁岁来朝,贡金银、药材、茶饼、马匹若干,玉京准其开互市,并依例赏赐布匹瓷器等物,视作怀柔。”
“平疆是最好的选择,以平疆为例,若能见效,他日打下苍狼,便能推而广之,北抚苍狼,东通海外,我师谢犹青还曾冒死上陈,愿领船出海,远渡重洋,宣玉京之威,通贡于绝国2。”
“遇瑾没同意,是么?”遇翡叹气揉着额角,却听李明贞给出一个否定答案。
她说:“平疆一事,他未应,只定了互不往来互不干涉的芦溪之盟,出海一事,他应了,用的人却是另外的,至他死前,船队仍未出海,他死后百官以劳民伤财为由,不了了之,恩师为此牵挂许久,却是在游历时无意撞破造船时贪污且多番借故拖延出海的真相,最终……只来得及给我来一封信便遗憾而去。”
李明贞深吸一口气,双肩却因情绪而轻微颤抖,“收到信时,恩师……”
遇翡稍稍弯腰,将李明贞牵起:“虽说的有些晚,也有些不合时宜,节哀。”
“出海一事,兹事体大,遇瑾也算孤注一掷,投入甚多,最终化作梦幻泡影,”李明贞再度推着遇翡朝前走去,“只能说,徒有一颗建功立业之心吧。”
建功立业四个字,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天时地利,遇瑾都有,独独缺了人和。
“也因太勤勉,最后忧劳成疾,在位时间不算长久,借你一句形容我的话,”李明贞笑了声,“功劳不提,苦劳甚多。”
这么一提,遇翡就想起那被李明贞给吓出去的永宁县君,“高永宁近来……”
“吊儿郎当,招摇过市,招猫逗狗,一如往常。”短短十六字,将高玉衡的过往形容了一个彻彻底底,末了非得哀怨补上一句,“倒是未见收新人回府,坊间传闻,永宁县君对姿容甚好的允王殿下一见倾心,要散尽府中佳丽,为殿下守身。”
“这能怪我么!”一句冤枉险些脱口而出,“她这人怎么这样蛮横无赖,点大的事都要扯我!我长得好关她何事!”
手掌下意识便往大腿上拍了重重一下,旋即而来的便是撕心裂肺的刺骨腿伤,面子里子哪都顾不住,一声凄厉鬼叫从喉间跑出。
李明贞被这一声猴子一般的吱哇乱叫给生生逗笑,心痛之余又是认命一般的无可奈何,“我去叫无恙师傅来。”
“不,不去,”遇翡一把拉住李明贞的衣袖,逞强道,“不疼。”
话虽如此,额间早已冷汗密布,俨然是疼得快不行了。
李明贞虚伪吸了吸鼻子,对着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遇翡委屈连连:“方才还大夸海口说要夺江山给我,愿为我手中最听话的傀儡,此刻却是连让我推一推都不愿意了。”
“殿下莫不是当真被永宁县君的守身胡话给诓骗,动了旁的心思,厌弃了我!”
遇翡一个头两个大,生无可恋地妥协:“去去去,去行了吧,快快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