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的旨意抵达时，蒙毅正整备着仪仗。
他原以为这次出海的起点会是琅琊，这个地方可是帝国最早接触海洋的港口。
不过接到的命令却是让他率领整个使团南下，中间不要停，一路行至帝国最南端的南海郡。
车马穿过百越，空气愈发湿热。
这里的山林与北方截然不同，四处都是鸟鸣与虫嘶。
地方官吏前来迎接，言语间却讳莫如深，只说奉命将上卿引入一处工部要地。
马车最终停在一座被群山环抱的巨大港湾前。
这里没有寻常港口的喧嚣，只有高耸的围墙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铁鹰锐士。
每一名士卒的眼神都冷到让人心里发毛，腰间的秦剑和臂上的机括弩，宣告着此地的戒备等级。
蒙毅交出印信，在一名校尉的引领下，穿过层层关卡。
在绕过一座巨大的山壁后，眼前的景象让整个使团的人都停住了脚步。
一个超大型船坞出现在众人面前。
洞窟的顶部用坚固的铁木与青铜支架加固，防止任何窥探的目光。
洞窟之内，三头庞然大物正静静地蛰伏在干船坞的基座上。
蒙毅的呼吸停滞了。
帝国最大的楼船，与其相比，就像是孩童的玩具。
这些巨物的身躯不再是传统的木质结构，而是通体呈现暗金色的金属。
船身异常狭长，侧面线条平滑得没有一丝多余的凸起。
船首高高扬起。
“上卿，请。”
蒙毅转过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墨家钜子，墨承。
这位机关术大师的身上永远带着机油和金属碎屑的味道，他的双手布满老茧，眼神却比任何人都明亮。
蒙毅点了点头，跟着墨承走下阶梯，向着其中一艘巨舰走去。
越是靠近，压迫感就越是强烈。
他伸出手，触摸冰冷的金属船壳。
触感光滑，上面刻满了无数细密复杂的纹路。
纹路流动着，组合成他看不懂的图案，似乎蕴含着某种规则。
“此舰，名鲲鹏。”墨承带着创造者独有的骄傲感解说着。
“陛下赐名。共三艘，皆为此级。”
“它用何物驱动？”蒙毅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如此巨大的金属造物，单靠风帆与人力，根本无法在海上航行。
墨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带领蒙毅登上了鲲鹏舰。
舰船内部的空间同样巨大，通道与舱室的布局井然有序，实用是最高原则。
能设计出这样的存在，果然也都不是简单人物，巧夺天工，蒙毅不禁暗暗称赞。
他们一路向下，最终抵达了船舱的最深处。
巨大的金属球体被固定在舱室中央，球体表面同样刻满了符文，与船体外壳上的纹路遥相呼应。
数十根粗大的青铜管道从球体连接至船舱的四壁，延伸向未知的地方。
球体的核心处，由琉璃制成的透明容器内，悬浮着一枚拳头大小的玉佩。
这玉佩，蒙毅认得。
陛下赏赐给功臣的龙气玉佩，每一枚都蕴含着大秦国运龙气。
“此为龙气核心，简化版。”墨承指着那个球体，“由阴阳家与我墨家合力所制。以龙气玉佩为引，催动核心，可产生无穷动力。其速，为帝国楼船三倍有余。”
三倍。
蒙毅稍微有点呆滞，不过很快又恢复清明。
这意味着，过去需要三个月的航程，如今一个月便可抵达。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速度提升，这是对空间和距离的重新定义。
“船身的符文，是阴阳家的御水符文。”
墨承继续解释道。
“可令海水在船体周围形成一道水膜，最大限度地减少阻力。上卿所见的暗金合金，是我墨家最新炼制的庚金，其坚固程度，远超青铜百炼钢。”
他带着蒙毅回到甲板上。
甲板两侧，安装着一排排造型奇特的巨弩。
这些弩的体积比军中制式的床弩要小，结构却复杂百倍。
“新一代机关连弩，以龙气核心的余力驱动。一息之内，可射出百支弩箭，射程八百步，可穿透三层铁甲。”
蒙毅的目光扫过冰冷的杀戮机器。
八百步的射程，一息百箭的射速。
任何试图靠近鲲鹏舰的敌船，都会在靠近之前，就被撕成碎片。
墨承又指向船首和船尾几个不起眼的青铜喷口。
“小型化的猛火油喷射器。其内储存的猛火油，亦是特制，遇水不灭，可附着于任何物体之上燃烧。”
介绍完了这一切，墨承看着蒙毅，等待着他的反应。
蒙毅久久没有说话。
他站在船头，海风从洞窟外吹来，带着南海的潮气。
他的脑海中，无数的念头在翻滚。
他明白了陛下为何要不惜一切代价，征服南方的百越之地。
为何要在南海、桂林、象郡三地，投入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
还有把墨家与阴阳家最核心的力量，都秘密调集到这个远离帝国中心的角落。
陛下的目光，从来就不在这片大陆之上。
当所有人都以为，帝国的敌人是北方的匈奴，是六国残余的势力时。
陛下的眼睛，早已望向了这片无垠的蔚蓝。
他要征服的，是海洋。
琅琊港太小了，也太显眼了。
只有在这帝国最南端，新开拓的疆域，才能悄无声息地进行如此宏伟的计划。
南海郡，帝国面向一个全新世界的门户。
这些鲲鹏舰是帝国的触角，为了探索未知和把大秦的玄鸟旗帜插遍这片大海。
他为自己皇帝的深谋远虑而感到震撼，也为这种近乎神明的雄心而感到敬畏。
与这样的计划相比，这次出使真不算什么。
“上卿，所有物资均已装船完毕，随时可以起航。”校尉前来禀报。
蒙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
“墨钜子，大秦有你，实乃幸事。”
墨承坦然受之，回礼道：“我等只是陛下的工匠，将陛下的意志，化为现实而已。”
使团的成员与负责操控舰船的士卒、方士、墨家弟子们陆续登船。
三艘鲲鹏舰的内部空间极大，容纳数千人与海量物资后，依旧绰绰有余。
蒙毅站在为首旗舰的船头。
他能感受到脚下的甲板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船舱深处的龙气核心被激活的征兆。
船坞前方的巨大水闸缓缓开启，明亮的阳光与蔚蓝的海水涌了进来。
没有船帆升起，没有船桨划动。
三艘暗金色的巨舰，无声地滑出了洞窟，驶入了广阔的南海。
南海郡的官员们在岸边列队相送，他们看着这三艘造型奇特的巨舰，脸上写满了困惑与惊奇。
“启航！”
命令下达。
三艘鲲鹏舰的船尾，猛地喷出三道剧烈的水流。
船体微微一沉，随即以恐怖的速度向前冲去。
它们没有像升龙号那样腾空而起，只是贴着海面疾驰。
船首劈开海浪，在身后留下了三道久久不散的白色航迹。
岸边的送行人群，在视野中迅速缩小。
蒙毅紧紧抓住船舷，狂风吹动着他的衣袍。
他回头望去，大陆的海岸线正在飞速远去。
他的前方，是无边无际的海洋，是充满了未知与风险的西方。
从今天起，大秦帝国的征途，是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