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成功了呢?如果我们雪绒县,成了东北第一个全县普及这种高产稻种的县!明年秋天,我们的稻田里,也能长出这样喜人的穗子!哪怕平均亩产只增加五十斤,您算算,全县能多出多少粮食?能多让多少人家碗里见点油星,孩子脸上多点红润?这个‘如果’,值得我用一切去赌!”
“袁技术员,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为老百姓负责。可有时候,过于求稳,反而会错过战机。现在全国上下都在抓生产,搞建设,我们基层干部,不能光想着不犯错,更得想着怎么多干事,干成事!我相信科学,更相信您这个人!”
“所有的技术风险,所有的未知困难,我们来扛!县农技站不够,我把公社干部、有经验的老农都发动起来,成立技术专班,吃住都在田埂上
!您只需要把最核心的技术要点、最可能遇到的问题和应对方法告诉我们,我们就是您在最前线、最大规模的试验队!我们用全县的田地,给您在东北的数据版图补上最扎实的一块!”
风似乎停了,稻田里的沙沙声也低了下去,只剩下祁京墨铿锵有力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不远处在草席子上滚来滚去的叮叮和点点似乎被爸爸激昂的情绪感染,也不闹了,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
“可是,”
袁技术员还想说些什么。
“当然,我明白您的顾虑,”
祁京墨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
“您担心我年轻气盛,为了出政绩,拿全县社员的收成去冒险。如果真是那样,别说您不同意,我自己第一个就过不了心里这道坎。”
“我祁京墨在雪绒县当这个县长,图的是能让老百姓日子好过点,碗里的饭稠一点,孩子的笑声多一点。
不是为了头顶那顶乌纱帽。
乌纱帽丢了,我可以回老家,可要是因为我的决定,让乡亲们饿肚子,那我这辈子都直不起腰。”
他深吸一口气,抛出了自己敢于如此激进的底气。
“不瞒您说,力主全县换种,我不是脑子一热。县里的粮站仓库,还有足够全县人民支撑一年的储备粮。
这是历届班子,还有我们县财政紧巴巴攒下的家底,原本是为了防备大灾大难。
如果……
我是说如果,南优2号真的因为水土严重不服,导致大规模减产甚至绝收,这些储备粮,就是我们最后的退路,能保证全县人基本的口粮,平稳过渡到下一年,绝不会出现饿肚子的情况。”
他看着袁技术员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继续说道:“而且,就算动用储备粮,那也是我的决策失误造成的,这个责任,必须由我个人来承担。
我已经想好了,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我会主动向上级请求处分,承担全部责任,引咎辞职,绝不给组织和其他同志添麻烦。所有的压力、所有的后果,我一力承担。”
“袁技术员,”
祁京墨的目光重新变得灼热,“请您相信,我这不是赌博,这是一场有预案的冲锋。我把所有最坏的情况都考虑到了,也准备好了承担最坏的结果
。现在,我只想问您一句:撇开所有稳妥的考虑,只从技术本身出发,您相信南优2号的内在增产潜力吗?您相信,只要管理跟得上,它在不同的土地上,都有绽放光芒的可能吗?”
袁技术员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看着他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担当和破釜沉舟的勇气,心中固有的那套推广模式被彻底撼动了。
“祁县长,”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您这是……把我,把南优2号,都架在火上烤啊。”
祁京墨紧紧抿着唇,没有退缩。
“既然您决心已定,把身家前程和百姓期盼都押了上来……”
袁技术员转过身,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那我,也只能奉陪到底了。”
……
初步的的计划在田埂边敲定后,日头已近正午,海岛的阳光越发毒辣。
袁技术员邀请祁家一家人到驻地吃饭。
祁京墨正有此意。
他此行前来,除了公务,心里也存了份对这些扎根艰苦环境,默默奉献的科研人员的敬意。
出发前,他特意让县里准备了些实在的东西。
半边处理好的大肥猪,连带排骨和上好的五花肉,用油纸和冰块仔细包了,塞在车后厢。
就是想着无论如何要给他们改善一下伙食。
“那就打扰了,正好我们也想尝尝你们这试验田里产的好米。”
祁京墨笑着应下,没有丝毫犹豫或客套,这爽快的态度让袁技术员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几分。
驻地离试验田不远,是几间连在一起的低矮泥瓦房,外墙刷着白色的石灰,有些地方已经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土坯。
房前用竹竿搭着简易的棚子,晾晒着一些实验器材和洗净的工作服。
院子一角开垦了一小片菜地,种着些葱蒜辣椒,绿意盎然,却难掩整体的简陋。
“条件艰苦,让大家见笑了。”
袁技术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引着他们走进院里。
听到动静,屋里又走出来七八个年轻人,加上田里刚回来的几位,研究团队十多人基本到齐了。
他们大多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或工装,皮肤黝黑,眼神却明亮有神,看到祁京墨一家,尤其是两个玉雪可爱的娃娃,都露出了友善而略带腼腆的笑容。
“大家别忙,我带了些东西,正好加个菜。”
祁京墨不等袁技术员再客气,便示意司机从吉普车后厢搬出那用油纸厚厚包裹着的猪肉。
“哎呀!这……祁县长,这太破费了!这怎么好意思!”
袁技术员连忙上前,看着那大块的肉,又是感动又是无措。
他身后的年轻研究员们眼睛都亮了,互相交换着兴奋的眼神,在这物资匮乏的海岛试验基地,这样分量的新鲜猪肉,无疑是极其珍贵的礼物。
“破费什么,都是县里老乡的心意,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祁京墨语气诚恳,“各位同志在这里搞研究,风吹日晒,最是辛苦。吃点肉,补补身体,也是应该的。快,哪位同志手艺好?赶紧收拾了,咱们今天好好吃一顿!”
这下,推辞的话是说不出口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立刻欢呼着接手,烧水的烧水,磨刀的磨刀,处理起猪肉来。
原本有些安静的驻地小院,顿时充满了热闹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