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在电子表上的手还没收回来，血顺着裂纹往里渗，像倒进一个无底洞。表盘突然亮了，不是平时那种冷光，而是泛着暗红，像烧到将熄的炭。
“系统重启中。”
机械音响起，但不对劲——太软，太熟，像是谁刻意压低嗓子模仿出来的。
我没动，因为后颈那道旧疤开始发烫，像是有人拿烙铁轻轻贴上去。紧接着，一股拉扯感从脑仁深处炸开，记忆像被抽水机往外吸，画面不受控地翻腾：手术台、剪刀、编号牌、脐带化成的匕首……全被一股力道硬拽出去，顺着指尖流进表里。
这不是读取。
是掠夺。
“住手！”林晚秋冲过来，一把拍在我手腕上。她指甲划破皮肤，一滴血溅在表盘，瞬间蒸发，留下焦痕。空中浮出一朵极小的彼岸花图案，扭曲了一下，像信号干扰时的雪花屏。
那一秒，拉扯停了。
我喘口气，抬头看她。她脸色发白，嘴唇干裂，右手还在抖，但眼神没飘。
“它在偷你的记忆。”她说，“不是提取，是复制后删除原档。”
我点头，抬手就想把表摘了。可手指刚碰到表带，一道电流窜上来，整条胳膊瞬间麻掉。表盘裂纹里钻出细丝，黑得发亮，顺着血管往皮下钻，直奔后颈接口。
就在这时候，空气震了一下。
一个女人从表芯里走出来。
旗袍，盲眼，手里抱着只剩一根弦的琴。她脚不沾地，裙摆滴着银色液体，落地即消失，像融化的锡。
“默？”我喉咙发紧。
她没回答，只是抬起手，轻轻拨了一下那根E弦。声音没传出来，但我耳朵里嗡地一响，像是有人在我颅骨内敲了一口钟。
“你教我写的第一个字，”她开口，声音像老式录音机慢放，“是‘人’。”
我愣住。
她说这话的语气，不像系统提示，倒像在提醒某个被遗忘的约定。
“后来你改了很多次。”她继续说，“‘神’，‘王’，‘终结者’……可我一直记得那个‘人’字，歪歪扭扭，写在实验室的雾气玻璃上。”
我忽然想起来了。
七岁那年，我在b3区废弃监控室躲了一夜。早上醒来，发现窗上全是字，最大一个就是“人”，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别信系统，它怕这个字。”
那是我写的。
可当时，我以为是自己梦游。
现在我知道了。
是我教她的。
“你不是系统。”我嗓音发哑，“你是……我分出去的东西？”
她没否认，只是再次拨弦。
这一次，E弦断了。
细线崩开的瞬间，整间档案馆的空气塌陷，黑雾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墨汁倒进清水，迅速染透每一寸空间。灯光没灭，但光线被吞噬了，视野只剩下模糊轮廓。
林晚秋闷哼一声，往后退了半步，手里的笔记本啪地合上，光彻底熄了。
我低头看表，倒计时浮现：23:59:59。
不是新任务。
是重置。
权限变更提示跳出：【守钟人组织已接管系统协议】。
“操。”我低声骂。
这哪是破案系统？
这是个监牢，还是群租房，随时能被房东换锁。
就在这时，十二个影子从黑雾里站起。
他们穿着同一件褪色中山装，戴同款圆框眼镜，手里都握着一把弯曲如脐带的匕首。刀身透明，末端连着一只机械义眼的虚影。
程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每句话都叠着十一道回音，像是十二个人同时开口：
“第七代变量体，编号c-7。”
“侦测到情感波动异常。”
“启动观测者协议。”
“执行逻辑净化。”
十二道影子同时抬手，匕首指向我。
我没跑。
一来是动不了，二来是笑了。
“你们程副校长，”我抹了把脸，手上全是汗和血的混合物，“是不是特别喜欢搞这种中二包围圈？上次用解剖刀，这次玩分身？他知不知道自己像极了游戏里卡模组刷出来的boSS？”
没人回答。
十二个影子开始绕圈，步伐一致，匕首尖始终对准我眉心。黑雾随着他们的移动旋转，形成一股向内的漩涡。
我感觉到意识在被拉扯，像是有人拿着吸管，准备把我脑子里的东西一口喝干。
“林晚秋！”我吼。
她没应声，但我听见纸页翻动的声音。她又打开了笔记本，指尖在封面上划了一下，挤出最后一滴血。
“别浪费了。”她说，声音很轻，“你还有事要办。”
然后她抬起手，在空中画了个符号。
三横一竖，像个简化的“王”字，但中间那横断了。
空气震了一下。
其中一个影子动作迟滞了零点一秒。
就是这一瞬，我猛地撞向最近的那个幻象，用肩膀狠狠顶过去。
没撞实。
他像烟一样散了，又在两米外重组。
“无效物理接触。”另一个影子说。
“我知道。”我喘着气，“我在试你们的反应延迟。”
“你逃不掉。”第三个影子开口，“系统已判定你为异常变量，必须清除。”
“清除？”我冷笑，“你们清除了几代了？c-1到c-6呢？埋哪儿了？坟头草够不够给你们编个遮阳帽？”
第四个影子停下脚步。
“c-6未被清除。”他说，“c-6是你。”
我呼吸一滞。
“你在2045年死于月球服务器过载。”第五个影子接话，“魏九上传的是你的残存意识。”
“第六次轮回失败。”第六个影子补充，“本次为最终调试。”
我脑子嗡嗡响。
所以我是复制品？
还是备份？
“那你告诉我，”我盯着他们，“如果我只是数据，为什么我会疼？为什么看到我妈的时候，胃会抽？为什么每次听到《国际歌》，牙根都发酸？”
第七个影子沉默。
第八个说：“情感是漏洞。”
第九个说：“必须格式化。”
第十个举起了匕首。
就在这时，默的残影出现在我面前。她只剩半边身子，旗袍碎成像素点，不断剥落。
她抬起手，轻轻按在我胸口。
那里，心脏跳得厉害。
“他们怕的不是你破解案件。”她声音几乎听不见，“是怕你记住。”
“记住什么？”
“记住你是个活人。”
她最后一点形体消散前，嘴唇动了动，我没看清说什么。
但下一秒，我腕上的表突然震动。
倒计时停在23:59:58。
黑雾凝固了一瞬。
十二个影子同时抬头，像是接收到了什么指令。
我低头看表，屏幕漆黑，可那些裂纹里，渗出一丝极淡的蓝光，像是有东西在底层代码里挣扎。
林晚秋靠在墙边，手指还在动，像是在写什么。
我张嘴，想问她写了什么。
可话没出口，地面突然传来震动。
咚。
像心跳。
咚。
又一下。
我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没有跟着动。
它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然后伸手，把我口袋里的铜钥匙摸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