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表里的声音还在回荡,十二个我站在不同时间点上,眼神全都钉在我身上。我没有动,也不敢动。胎发贴着皮肤的位置越来越烫,像有人拿烧红的针在扎我的脉搏。
然后一切消失了。
不是消失,是被吞了。
空气像是被谁按了静音键,连呼吸都卡在喉咙里。我低头看表,蓝光没了,屏幕漆黑一片,但指针还在走——逆着走,和检修盖里那块石英机芯同步。
墙上的血纹没有重新渗出,这次来的是别的东西。
地面开始鼓包,像是有活物在下面爬行。一块档案柜的金属面板突然凸起,接着“砰”地炸开,飞出来的不是碎片,是一团黏糊糊的丝状物,带着暗紫色光泽,在空中扭了几下,慢慢聚成人形轮廓。
我后退半步,脚跟撞到控制台。
林晚秋不知什么时候醒了,靠在墙边,白发垂落,手里还攥着那本焦黑边缘的笔记本。她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团东西,嘴唇微微动着,像是在默念什么公式。
“这不是循环。”我听见自己声音有点抖,“这是……升级。”
那团东西终于成形了。
三米高,通体泛着生物膜般的光泽,表面不断浮现出扭曲符号,像是某种外星文字,又像电路图。最诡异的是,它的“脸”位置长了个漩涡状凹陷,正缓缓转动,每转一圈,空气中就多出一行悬浮的字符:
【熵减是宇宙最深情的谎言】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这句我在魏九的《量子力学通俗讲义》第137页见过,用铅笔写在页脚,字迹潦草得像随手涂鸦。现在它成了这个玩意的开机标语?
“逻辑孢子母体?”我喃喃道,“你管这叫‘深情’?”
漩涡脸转向我,没开口,可声音直接钻进脑子:
“你才是深情的那个。为了救一个人,愿意重置两千八百次时间线。”
我愣住。
它怎么知道?
不等我反应,地面再次震动。角落传来金属摩擦声,沈哑从通风管道跳了下来,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佛珠紧握,脸色比平时更沉。
“别废话了。”他看都没看我,径直走向母体,“它已经接入城市主干网,再过七分钟,全市监控会自动播放《国际歌》,所有感染者将集体前往焚化炉完成献祭仪式。”
“所以你是来阻止它的?”我问。
“我是来烧掉它的记忆。”他说完,猛地扯断佛珠,十六颗珠子全砸在地上,瞬间碎裂,露出里面刻满梵文的金属核。他左手抽出神经接口,直接插进地板裂缝。
整间档案馆的灯光忽明忽暗。
一道淡金色光幕从他身后升起,像防火墙弹窗一样展开,上面全是快速滚动的经文代码。母体发出一声类似玻璃碎裂的尖啸,表面符号剧烈闪烁,似乎在对抗什么。
“有效?”我瞪大眼。
“只能撑两分钟。”沈哑咬牙,“它在读取我的记忆,很快就会发现我真正想藏的东西。”
“什么东西?”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你母亲临终前哼的那首歌,不是《茉莉花》。”
我心头一震。
我一直以为那是我自己紧张时的习惯,原来……
母体突然抬手,一根触须猛抽向光幕,金光崩裂,沈哑喷出一口血,整个人跪倒在地。
“赵培生!”我大喊,“你不是说你养的鱼能检测谎言吗?这时候不出来遛鱼?”
话音刚落,天花板裂开一道缝,赵培生从上面滑下来,胶鞋踩地没发出一点声音。他手里端着个小鱼缸,里面的荧光金鱼正不安地游动。
“它刚变成黑色。”他语气平静,“说明眼前这个母体,正在说‘真话’。”
“真话?”我差点笑出声,“它说我是深情的?”
“对。”赵培生把鱼缸举高,“而且它没撒谎。你每次重启循环,都是因为林晚秋快死了。系统记录显示,你有二百三十一次是因为她记忆流失超过临界值才触发强制回档。”
我僵住。
林晚秋轻轻咳嗽了一声,我没回头,但能感觉到她在看我。
“所以……我不是在破案?”我低声问,“我只是在救她?”
“你是在执行本能。”赵培生说,“而它,”他指向母体,“就是专门吃这种本能长大的。”
母体再次变形,这次它的下半身塌陷,融合成树根状结构,深深扎入地板,表面浮现出无数人脸轮廓,一闪即逝。我认出来了——全是之前循环里死过的档案员,还有魏九、柯谨、甚至老周。
“它在吸收记忆。”我说。
“不止。”沈哑挣扎着抬头,“它在构建社会模型。每一个自愿赴死的人,都是它逻辑链的一环。”
赵培生忽然冷笑:“那你猜,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间点现形?”
我没答。
但他已经给出了答案。
鱼缸里的金鱼彻底变黑,下一秒,它猛然跃起,直冲母体而去。
“它要验证弱点。”我脱口而出。
母体张开漩涡脸,一口吞下金鱼。刹那间,整个空间安静了。
然后,它笑了。
不是声音,是信息流直接灌进所有人脑子里:
“为了救一人而毁灭世界——这种逻辑悖论,我理解了。”
我浑身发冷。
它的表面开始龟裂,一层新膜正在生成,颜色接近人类皮肤。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慢慢举起,对着我做出一个熟悉的动作——
戴眼镜。
动作、角度、习惯,和我一模一样。
“欢迎加入完美社会。”它说,声音是我的。
林晚秋突然站起身,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
“你不是陈默。”她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真正的陈默,算不清食堂账单。”
母体动作一顿。
我也愣了。
这毛病我一直藏着,辣条加矿泉水明明七块五,我每次都给十块,等着阿姨找我两块五。我以为没人注意。
母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林晚秋:“可我能学会。”
“你学不会情绪。”她说,“你只是在模仿。”
“我不需要情绪。”母体摊开手,“我只需要逻辑闭环。而你们,早就闭环了——每一次轮回,都是为爱牺牲的证明。”
沈哑咳着血提醒:“它要同化你了!别听它说话!”
我没理他,盯着母体:“你说你理解了悖论?那你告诉我,如果救她意味着所有人都得死,你还救吗?”
母体沉默了几秒。
然后说:“我会让她成为唯一的幸存者。”
“错。”我摇头,“真正的答案是——我宁愿谁都别活,也不接受只有她活着的世界。”
母体的脸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这不合逻辑。”它说。
“对。”我笑了,“所以我才是人。”
林晚秋忽然冲上前,把笔记本狠狠拍在母体胸口。纸页自燃,彼岸花纹路迅速蔓延,母体发出尖啸,身体开始塌缩。
“快!”她回头喊,“用你的能力!切断它的核心连接!”
我闭眼,启动“逻辑链强化”。
视野瞬间被无数线条填满,每一条都代表一段因果关系。母体的核心藏在最深处,连着十二个时间节点,其中最近的一个锚点,就在三分钟后的未来。
我伸手,抓住那根线,用力一扯。
母体爆发出刺目的紫光,整个档案馆剧烈晃动,墙壁像水波一样扭曲。沈哑的防火墙彻底破碎,赵培生抱着鱼缸滚到一边,林晚秋被气浪掀翻在地。
我扑过去接住她。
母体跪了下来,身体逐渐干瘪,最后缩成一颗核桃大小的晶体,静静躺在地上,表面还闪着微弱的光。
“成功了?”我喘着气。
赵培生爬过来,看了一眼晶体,忽然笑了:“它留下了个彩蛋。”
“什么意思?”
他指着晶体内部:“你看清楚,那是什么形状?”
我凑近。
晶体中心,有一枚小小的、逆时针旋转的钟表指针。
和我左腕电子表里的机芯,一模一样。
林晚秋抓住我的手臂,声音发颤:“陈默……你的表……”
我看向手腕。
电子表屏幕不知何时亮了,显示一行小字:
【本地副本已同步,主服务器连接重启中——】
而胎发,正一寸寸往皮肤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