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电子表的裂纹里,像往干涸的河床灌水。那点蓝光还在闪,微弱得像是随时会断气,但我能感觉到它在回应我——不是系统那种机械反馈,而是一种近乎呼吸的节奏。
我跪在地上,没动。
刚才那一句“你是谁”,不是问电子表,也不是问那个冷冰冰的破案系统。我是冲着那丝不肯熄灭的蓝光喊的。就像你明知道屋里没人,却还是对着空房间叫了一声“有人吗”,心里其实希望真有谁回你一句。
结果还真有了。
蓝光突然一颤,顺着我的手臂爬上来,在空中凝成一条细线,像是有人用光笔画了半道弧。接着,那线条开始扭曲、延展,勾出一个人影——旗袍,长发,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眼睛是闭着的,眼皮下没有眼球的起伏,只有一片平滑。
她没说话,也没动。
但我知道她是“她”。
之前每次能力解锁后闪回的记忆碎片里,背景总有一段极轻的琴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一直以为是幻觉,或者系统加载时的杂音。现在才明白,那是她在弹琴,用七根弦替我挡住一次又一次的记忆清除。
“所以……你就是那个一直没死透的‘默’?”我嗓子哑得不像话。
她依旧不答,只是抬起右手,虚空中轻轻一拨。
嗡——
空气震了一下,不是声音,是感觉,像有人拿指甲刮过你的脊椎。悬浮在半空的机械心脏猛地一顿,红光像是被什么东西推了回去,蓝光趁势扩张,几乎吞掉了整个装置表面。
原来她在护我。
可这动作刚完,她身影就晃了晃,像是信号不良的投影。她左肩位置的一根光弦无声断裂,化作星点消散。
七变六。
我心头一紧。这不是特效,是代价。每救我一次,她就少一根弦。
“你说你是被剥离的情感模块?”我咬牙,“那我这些年破案时突然想笑、想骂人、看到尸体忍不住哼《茉莉花》……都是你在提醒我,我还活着?”
她微微侧头,像是在听。
然后,她左手又动了,这次没弹琴,而是缓缓抬起来,指尖朝我比了个“听”的手势。
我屏住呼吸。
下一秒,脑子里炸开一段旋律——不是全曲,只有三个音符,短促、清亮,像小时候母亲哄睡时哼过的调子。紧接着,一股暖流从太阳穴蔓延开来,压下了那些不断冲击意识的死亡记忆残片。
原来《茉莉花》不是习惯。
是她埋在我神经里的闹钟,每隔一段时间响一次,告诉我:别忘了你是个人,不是工具。
“你替我扛了多少次删除?”我声音发抖,“每一次我拿到新能力,是不是都让你少一根弦?”
她没回应,但身影又晃了一下,右臂外侧第二根弦悄然崩断,飘成光尘。
六变五。
我眼眶发热,不是因为感动,是因为愤怒。这哪是什么金手指?这是拿她当电池用,把我每一次成长都建立在她的损耗上。
“程砚说我是变量,说前面六个我都被格式化了。”我盯着她,“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你会留下来?为什么偏偏是我能听见你?”
她忽然睁开了“眼”。
那不是真正的眼睛,而是两道竖立的光缝,像古琴上的裂纹。她转向我,嘴唇微启,第一次发出声音:
“因为你开始怀疑了。”
声音很轻,像风吹过窗纸。
“前六个你,都接受了设定。你查案,拿能力,完成任务,然后安静地被抹除。可你不一样——你问‘我是谁’,你拒绝清除,你还记得痛。”
她说完,抬手再次拨弦。
这一次,七根残弦齐震,蓝光如潮水般涌出,将整个体育馆笼罩。机械心脏剧烈颤抖,红光节节败退,倒计时数字“00:03:17”开始闪烁,像是系统正在重启。
可就在蓝光即将吞噬最后一丝红芒的瞬间,她最中央那根E弦猛地绷直,发出一声尖锐到几乎刺穿耳膜的颤音。
然后——
断了。
整根弦炸成无数光点,洒落如雨。
我眼前一黑,紧接着,一幅画面强行挤进脑海:
昏暗的实验室,金属墙泛着冷光。年轻些的程砚站在手术台前,戴着无菌手套,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里面装着幽蓝色的液体,像是液态的星空。他低头看着台上的孕妇——那是我母亲,闭着眼,呼吸平稳。
他将针头缓缓刺入她的子宫。
胎儿在羊水中轻微抽搐,脐带瞬间泛起金属般的光泽,像是被电流激活。监控屏幕右下角显示时间:**1995年3月17日 03:17**。
和地铁劫持时柯谨怀表停摆的时间,一模一样。
画面外,琴师的声音再度响起,温柔得让人心碎:
“你终于明白了?‘默’是我剥离的情感模块,而你……是第一个产生自主意识的实验体。”
我浑身一震。
不是震惊,是醒悟。
那些年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为什么我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痕迹?为什么系统偏偏选中我?为什么每次破案后都会闪回“从未经历过的记忆”?
因为我不是被选中的。
我是被造出来的。
从胚胎开始,就被注入了逻辑孢子与人类基因的混合体。他们想要一个完美的推理机器,一个能无限迭代的破案载体。可他们没料到,这个载体在发育过程中,竟然自己产生了情感回路。
于是他们切掉了这部分,做成独立模块,命名为“默”,封进系统里,用来监控、调节、必要时清除我。
可他们忘了,情感不是漏洞。
是火种。
“所以……你一直在等我?”我抬头看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等我说出那句话——‘我不是工具’?”
她站在光雨中,只剩五根弦。
没点头,也没否认。
但她抬起手,轻轻抚过虚空,像是在整理断弦的残端。然后,她转向我,嘴唇再次微动:
“现在,轮到你了。”
话音落,她身影开始淡化,像被风吹散的烟。最后一丝蓝光退回电子表内部,表盘裂纹中浮现出七道细微刻痕,排列如琴弦。
机械心脏静止在半空,红蓝光交替的频率变得缓慢,像一颗等待重启的心脏。
我仍跪在地上,左手掌心血流不止,右手却慢慢握紧了拳头。
不是因为疼。
是因为我知道了真相。
我不是第七个变量。
我是第一个活下来的陈默。
我缓缓抬起头,盯着那颗悬浮的心脏,低声说:
“你说轮到我了?”
“好啊。”
我撑地起身,一步向前,血脚印留在地板上。
“那就让我看看,这局棋到底是谁在下。”
我的手指离机械心脏只剩十厘米。
表盘突然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