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开始的瞬间,我手里的钥匙差点掉下去。
地面震动得更狠了,像是有东西在下面翻身。幽绿的光从石缝里爬出来,顺着钟楼墙面往上漫,像苔藓活了过来。我盯着那扇铁门,门环上的锈渣簌簌往下落,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从里面拉开它。
然后,真的开了。
不是缓缓推开,也不是吱呀作响,就是突然——一道缝。
风没动,灰没扬,可门就这么裂开了一条口子,刚好够一个人侧身走出来。
他穿的是老式警用风衣,领子高高竖着,左眼的位置嵌着个机械义眼,瞳孔是齿轮形状的,转一下,地底的震动就跟着变个频率。最要命的是他的脸。
跟我太像了。
不是双胞胎那种像,是整容失败后强行拼接出来的那种“像”。五官位置都对,但组合起来的感觉……就像有人拿我的照片当模板,结果打印的时候偏了色,修图又修过头,最后贴了层蜡封住。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脚跟碰到了沈哑的背包。他还躺在那儿,呼吸微弱,左手接口时不时闪一下火花,像在发摩斯密码。我没敢低头看,怕一眨眼,那人就冲上来。
“陈默。”他开口,声音像是从好几台录音机里混出来的,“你终于来了。”
我没应声。脑子里那股《国际歌》的哼唱还在,但被这人一说话,突然换成了《新闻联播》片头曲,节奏诡异得让我想笑。
“你不惊讶?”他往前迈了一步,鞋底踩在青石板上,居然没发出声音,“我以为你会问‘你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之类的傻问题。”
我想起来了,这种语气,我在审讯室听过。那些自以为掌控全局的嫌疑人,总喜欢先给你定个剧本,再慢慢拆你防线。
“我不问。”我把钥匙攥紧了些,“因为我知道,你们这群人就爱装大神。其实吧,也就比AI多会喘气。”
他愣了一下,机械眼转了半圈,像是系统卡顿了。
“有意思。”他扯了扯嘴角,“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吗?第七次重启的容器,失败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三。前六个你,有的疯了,有的化成灰,还有一个……直接变成了这栋楼的地基。”
我冷笑:“所以你是第六个?还是说,你是程砚养的电子宠物,专门用来诈我的话?”
“我不是第六个。”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是第三个。第三次重启失败后残留的意识碎片,被重新编码、植入指令、穿上你的皮囊——你说我是宠物,也没错。”
他说完,身后那道门又开了点。
三个人影陆续走出来,站成一排。他们步伐一致,落地无声,连呼吸频率都像是同步的。其中一个手里拎着个破旧的电子表,和我腕上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屏幕裂了,还淌着黑液。
“看见了吗?”他指着那个表,“这是第二个你留下的。他在死前最后一秒,还在试图连接系统。”
我盯着那玩意儿,忽然觉得掌心发烫。不是金屑热,是钥匙。
这把第三号铜钥匙,握久了居然开始回温,像是被人焐过。
“你们搞这么多花样,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我低声说,“不如直接动手,反正你也看得出来——我现在系统失灵,队友没到,怀里还背着个快断气的兄弟。”
“动手?”他笑了,“我们等这一刻多久了?从你第一次触发‘痕迹回溯’开始,系统就在记录你的反应数据。每一次推理,每一次记忆闪回,都是测试的一部分。”
我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你以为是你在破案?”他眼神冷下来,“是你在被破案。你的每一个选择,都被预判;你的每一次觉醒,都在预期之内。系统不是帮你,是在采样。”
我脑壳嗡了一声。
难怪每次破案后都会闪回“从未经历过的记忆”——原来不是线索,是数据回收。
“那你现在现身,不怕打草惊蛇?”我逼自己冷静,“按你说的,我还在测试流程里,你们不该干预才对。”
“因为测试结束了。”他抬起机械眼,直视我,“从你插进刻痕那一刻起,认证通过。你现在不是实验体,是成品。”
“成品?”我嗤笑,“然后呢?给我发个结业证书,还是直接格式化?”
“都不是。”他往后退了半步,让出门后的空地,“我们要你进去,亲手启动最终协议。只有原体,才能完成闭环。”
我盯着那扇门,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们不是来阻止我的。
他们是来请我进门的。
我低头看了眼沈哑。他还在昏睡,但左手佛珠残片微微发亮,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我摸了摸电子表背面的刻痕——钥匙轮廓,和墙上的一模一样。
系统一直没说话。
直到这时,耳边传来一声冰冷的提示音:
【检测到强大能量源,建议谨慎应对】
我差点笑出声。这系统平时牛得不行,现在才提醒?早干嘛去了?
“你在等什么?”那人问。
“等一个梗。”我说,“你们这种反派,不都喜欢听主角临死前说句经典台词吗?比如‘你们永远不会赢’‘正义必胜’之类的。”
“你可以试试。”他不动声色。
“行。”我深吸一口气,“你知道为什么程序员最讨厌穿越剧吗?”
他皱眉:“什么?”
“因为一旦改了过去,现在的代码全得重写。”我咧嘴一笑,“而我,就是那段不该存在的冗余代码。”
他脸色变了。
几乎同时,我感觉到手腕上的金屑轻轻震了一下。不是热,是脉动,像心跳。
我借着这个节奏,悄悄启动“微表情透视”。
视野边缘泛起一层淡蓝滤镜,时间只够维持十秒。
我看向他喉咙。
在他说出“认证通过”那一瞬,喉结有极其细微的颤动——典型的说谎反应。
他们在骗我。
重启不是结束,是新一轮开始。所谓的“成品”,不过是下一个实验阶段的起点。
而且……如果他是第三次失败品,那为什么能自由行动?按理说失败容器早就该被清除。
除非——
他们根本不需要成功者。他们要的是不断重启的过程本身。
我收回视线,把钥匙慢慢收进兜里。
“你们让我进去,我可以。”我说,“但我有个条件。”
“说。”
“告诉我,前六次的我,最后听见的声音是什么?”
他沉默了几秒。
然后,轻声说:“是你自己的哭声。”
空气凝住了。
连地底的震动都停了一拍。
我盯着他,忽然发现他的机械眼里闪过一串极快的数字——07:00:00,然后归零,再跳回06:58:30。
倒计时在同步。
也就是说,他和钟楼是连着的。
“你知道吗?”我缓缓开口,“我最近老做一个梦。梦里我在一间教室,窗外下雨,老师在念题,我明明会做,却张不开嘴。每次醒来,枕头都是湿的。”
他没动。
“后来我发现,那不是梦。”我往前踏了一步,“那是第二次重启的记忆残留。你们删不干净。”
他机械眼猛地收缩。
我笑了:“所以你说我是成品?抱歉,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永远多出那么一点点意外。”
话音未落,我右手突然抽出钥匙,往铁门锁孔方向一递。
他瞳孔骤缩。
可我只是把钥匙尖抵在门环上,轻轻敲了一下。
铛。
一声脆响。
整个钟楼,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