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表的碎片还烫手。
我跪在钟楼地底的金属平台上,掌心被边缘划出一道口子,血顺着指缝往下滴。刚才那一波记忆海啸来得太猛,像是有人把147辈子的录像带全塞进我脑子里快进播放。现在脑袋不炸了,但耳朵里还在嗡,像有谁在我颅骨里放了一台老式收音机,调频不准,只听得清《茉莉花》的前两句,断断续续。
林晚秋站在我旁边,没说话,只是把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折成小船,轻轻放在地上。纸船底下压着一撮灰,是柯谨怀表碎裂后留下的胎发残渣。她抬头看了我一眼,鼻尖对着我的眉心——这是她的习惯,从不直视眼睛。
“它还在动。”她说。
我低头看手里的表壳。裂成三瓣,蓝光早熄了,可边缘一圈金属还在微微发烫,像是刚从某个高负荷运转的机器里拆下来。更怪的是,那热度不散,反而有节奏地起伏,像在呼吸。
我用拇指蹭了蹭裂缝,血抹上去的瞬间,表内突然浮出一层光。
不是全息投影那种高科技蓝光,更像是老式幻灯片打出来的影像,有点发黄,边缘还带着噪点。画面里是我自己,穿着警校制服,但年纪大了不少,眼角有细纹,头发剪得极短,左腕上戴着这块表,正蹲在钟楼地底的同一块石板前。
未来的我,把表埋了下去。
影像没声音,可嘴型很清楚:“只有当你不再需要它,它才算完成使命。”
我盯着那张脸,越看越不对劲。那不是“我老了”的感觉,而是“我终于认命了”的表情。就像一个赌徒,终于把最后一枚筹码推上桌,不再看结果。
“系统不是外来的。”我喃喃,“是老子自己心里长出来的。”
林晚秋没接话,只是弯腰捡起一片表壳,翻来覆去看了两眼:“你妈留给你的不是记忆种子,是你自己。”
我懂她的意思。从十八岁收到那张医院监控截图开始,我就疯了一样追查“清源计划”。可追着追着,我发现每破一个案,脑子里就多一个能力。痕迹回溯、逻辑链强化、微表情透视……听起来像金手指,可细想全是我在警校学过的东西,只是被系统包装成了“奖励”。
它不是在给我力量。
它是在逼我面对那些我不敢碰的真相。
我撑着膝盖站起来,脚底踩到一块松动的金属板。地底舱还在轻微震动,像是系统崩溃后的余震,又像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在重新校准。头顶的齿轮钟停了,裂开一道缝,雨水顺着流下来,滴在平台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你还记得第100章那张照片吗?”我问。
林晚秋点头:“婴儿站在钟楼下,手里抱着铁箱。”
“现在我知道了。”我把表壳攥紧,“那不是婴儿。那是未来的我,把表埋下去的时候,被系统抓拍成了‘初始变量’。”
她没笑,也没质疑。只是走到中央那块完好的石板前,从笔记本上撕下最后一片纸,抖了抖,灰烬落在石板上。彼岸花的纹路自动蔓延,勾勒出一个轮廓——和我手里这块表壳,严丝合缝。
“位置对了。”她说。
我蹲下,手指插进石板缝隙。泥土潮湿,带着铁锈味,像是埋了上百年的墓土。挖了不到十厘米,指尖碰到了金属。
半块表壳,和我手里的一模一样。
可时间线对不上。我刚刚才把它砸碎,怎么可能早就埋在这儿?
除非——未来的我,已经来过。
除非——这一切,早就注定。
我盯着那半块埋在土里的表,突然笑了。不是因为想通了,是因为终于承认了:我不是在破案,我是在破自己。
系统从来没想控制我。它只是用147次死亡、147次重置,逼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亲手砸碎对“完美答案”的执念。
我低头看手里的残片,轻声说:“谢谢你,一直陪我演完这场戏。”
然后,我把碎片放进坑里,合上泥土。
没有仪式,没有台词,就像随手埋下一粒吃剩的辣条包装纸。
可就在最后一撮土盖上去的瞬间,全城的钟表响了。
不是警报,不是倒计时,是《茉莉花》。
从街角的电子钟,到老式挂钟,再到手机锁屏上的时间显示,所有指针同时跳动,旋律同步响起。但和以前不一样。以前是冷冰冰的电子音,像AI朗读,现在却带着杂音,像是谁用旧录音机翻录了十几次的磁带,音准有点偏,节奏有点拖,可偏偏有了人味。
林晚秋抬头看钟楼裂缝:“它还在运行。”
“但已经不是系统了。”我摸了摸胸口,那片彼岸花纹路还在,但不再发烫,反而温温的,像贴了块暖宝宝,“是记忆自己活过来了。”
她忽然弯腰,从土里捡起一小片金属,翻过来给我看。背面刻着一行小字,像是用指甲划的:
“辣条要吃原味的,别学我。”
我愣了两秒,差点笑出声。
那是我的字迹。
未来的我,连这种废话都记得。
孢子蓝光从地底渗出来,不再是那种冰冷的、缠绕式的控制光束,而是像萤火虫一样,轻轻飘在空中,绕过每个人的头顶。连倒在一旁的程砚,也被一层薄光覆盖。他的机械义眼黑着,可脸上那股常年紧绷的劲儿,松了。
风从钟楼裂缝灌进来,带着雨后的土腥味,还有……一缕极淡的辣条香。
我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林晚秋看着我,忽然问:“你还记得第一次破案吗?”
“校园女生失踪案。”我说,“我在她课桌里找到半包辣条,顺着油渍追踪到锅炉房。”
“你当时说,‘线索不会撒谎,但人会’。”
我点头。
“现在呢?”
我低头看手心那道被表壳划破的口子,血已经凝了。
“现在我知道了。”
“最会撒谎的,是那个总说自己在找真相的人。”
她没再问。
远处,钟楼顶层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轻轻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