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热风扑在脸上,像谁对着你哈了一口过期的吐息。
我跨进去,脚底踩碎了一片焦纸。低头看,边缘参差,像是从本子上硬撕下来的。背面有字,三个字母:qY_。这组合我已经见过太多次,母亲的笔迹、培养舱的编号、控制台的提示——它像一把总差半寸就能插进锁孔的钥匙,卡在现实和真相之间。
墙中央那串数字“1007”像钉子,把我眼球焊死在上面。不是年份,是日期。十月七日。每次轮回重启的日子。可为什么是它?为什么刻在这儿?为什么……偏偏少了“1985”?
我往前走,鞋底黏着点黑,是刚才甩掉的孢子残渣。现在它不动了,干瘪瘪地贴在鞋带上,像块烧糊的饼干渣。我懒得管它,注意力全被房间正中的老式终端吸引。屏幕朝地,键盘积灰,活像博物馆里被遗忘的展品。但真正让我喉咙发紧的,是终端旁边那块嵌进石壁的铜板。
铜板不大,巴掌宽,表面刻满了方程式。不是印刷体,是手刻的,深浅不一,像是有人用指甲一点点抠出来的。我凑近,发现那些符号在动——不是错觉,是真正在重组。一个等号刚成型,下一秒就被推翻,变成积分符号;三角函数刚列完,立刻被叉掉,替换成某种我从没见过的拓扑结构。整块板子像在自我辩论,永无止境地推翻自己。
我摘下电子表,对准铜板扫描。系统没反应。再试一次,屏幕上跳出一行字:“检测到高维逻辑嵌套,建议终止交互。”
“建议你闭嘴。”我低声说,强制启动“痕迹回溯”。
画面闪现——一只手指,指甲修剪得很短,但边缘有些劈裂。指腹压在铜板上,用力划下一行字:“别相信数字7”。重复三次。第三次时,指尖渗出血丝,混进刻痕里。
我认得这个习惯。林晚秋写字时总爱用指甲压着纸角,防止滑动。她还喜欢一边写一边咬下唇,搞得作业本上经常有牙印。
我把眼睛闭上,伸手摸向刻痕。触感告诉我,这留言是新的,最多不超过十二小时。而且每一笔的力度变化都符合她的书写节奏——开头重,结尾轻,中间有个习惯性的顿挫,就像她每次说到“逻辑孢子”这个词时会不自觉地停顿半拍。
“别相信数字7?”我睁开眼,“所以1007里的7,是陷阱?”
话音刚落,铜板边缘开始渗出液体。不是水,也不是血,是种粘稠的、半透明的胶状物,泛着淡蓝荧光。它顺着铜板往下爬,滴到地上,居然没散开,而是聚成一小滩,微微起伏,像在呼吸。
我后退半步,结果那滩液体突然腾空而起,在空中拉成丝,交织成三维投影。
林晚秋。
她站在一间密闭的房间里,手里拿着一本笔记本,封面印着“清源计划观察记录”。她面无表情,一根火柴划过,火焰窜起,她把本子扔进铁盆。火光映在她脸上,照得瞳孔发亮,但她眼神空的,像一台执行指令的机器。
烧得很彻底。一页接一页,她连翻都懒得翻,直接扔进去。直到最后一页,她停了一下,似乎想看什么,又放弃了,还是丢了进去。
火灭了。
她抬起头,直视我。
不是看投影外的空气,是看我,陈默,站在这里的我。
“你的床底藏着七个我。”
她说了这句话,声音平静得像在报天气。
我脑子里“嗡”地一声,像是有人拿电钻捅进了太阳穴。电子表猛地发烫,震动频率陡然飙升,和地窖深处传来的机械声完全同步——不,不止同步,是共振。表壳贴着手腕,我能感觉到那震动已经不是机器的节奏,而是……心跳。
我的心跳。
我强压住翻涌的恶心,启动“逻辑链强化”。系统瞬间扫描那句话的语义结构,发现“七个我”和铜板上反复出现的“7”形成了闭环拓扑关系。更诡异的是,这句话本身也符合“7”字的笔画逻辑:主语1,谓语2,宾语3,地点4,数量5,重复6,终结7——整整七层嵌套。
这根本不是警告,是密码。
我盯着铜板,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那些不断重组的方程式,根本不是在演算什么物理定律,而是在……对话。它们在用数学语言互相提问、反驳、修正。就像两个意识在辩论,而“别相信数字7”是其中一方留下的暗号。
我咬破指尖,把血滴在铜板上。血珠刚接触胶状液体,立刻被吸收,空中投影瞬间刷新。
林晚秋还在烧东西,但这次她烧的不是笔记本,是照片。一张张撕碎,扔进火盆。我认出来了,那是我在警校的证件照、食堂饭卡、图书馆借阅记录——全是证明我存在过的痕迹。
她烧得很慢,每撕一张,就盯着火苗看三秒。像是在确认,这些东西真的消失了。
然后她又抬头。
“你还在用辣条压惊?”她问。
我一愣。
“每次紧张就偷吃辣条,课堂上藏在课本底下,以为没人发现。”她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几乎算不上笑,“可你知道吗?那味道会留在dNA里。他们就是靠这个追踪你的。”
我下意识摸了摸口袋,辣条包装纸还在。我昨天刚啃完一包香菜味的,校服袖口还沾着点红油。
“dNA追踪?靠辣条?你当我是方便面配料包?”我冷笑。
“你以为系统为什么选你?”她反问,“不是因为你聪明,是因为你的代谢产物能激活逻辑孢子的休眠态。你吃的每一包辣条,都在给它们供能。”
我手一抖。
所以每次破案后闪回的陌生记忆,那些我“从未经历过的案发现场”,其实是……孢子在用我的神经通路模拟过去?
“别信系统。”她说,“它不是帮你破案,是在训练你成为更好的宿主。”
我正想反驳,投影突然扭曲,林晚秋的脸被拉长,变成一条无限延伸的函数曲线,然后崩解成无数个“7”字,在空中旋转,像一场数字风暴。
铜板上的胶状物开始沸腾,冒出细小气泡。我闻到一股味儿,像烧焦的电路板混着铁锈。电子表震动得几乎要从手腕上跳出去,我死死按住它,却发现表盘上的数字也在变——不是时间,是倒计时。
00:00:07。
七秒。
我猛地抬头,看向墙上的“1007”。那个“7”正在融化,像蜡烛一样往下滴,液体落地后迅速凝固,形成一行小字:
“你才是第七个我。”
我呼吸一滞。
床底的铁箱,七把铜钥匙,七次轮回记忆闪回,七个林晚秋的投影……所有“7”相关的线索,从来不是巧合。它们是标记,是编号,是某种……身份认证。
我低头看表,倒计时归零。
表停了。
地窖的机械声也停了。
但我的心跳没停。
而且,它和刚才的震动频率,一模一样。
我抬起手,把电子表按在铜板上,试图反向追踪信号源。表壳刚接触铜板,一股电流窜上手臂,我眼前一黑,脑子里炸开一段旋律。
《茉莉花》。
我哼的调子。
可这次不是我哼的。
是有人在我的记忆里,提前哼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