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了点头，与美一世一同踏上了通往人类城市的道路。沼泽逐渐被抛在身后，脚下的泥土变得坚实，植被也从湿地的苔藓与怪木转为常见的灌木与乔木。走了约莫两日，视野尽头终于出现了人类聚集地的轮廓。
那是一座被石墙环绕的城市，远远望去，确实如我所想，与我认知中中世纪欧洲的城镇风貌相差无几。灰色的石砌城墙不算特别高大，但连绵完整，墙上可见巡逻士兵的身影。城门大开，进出的人流车马络绎不绝，显得颇有生气。这就是附近区域所谓的二等城市了？规模看起来确实不算特别宏伟。
走近了，城门口虽有卫兵把守，但检查似乎并不严格，更像是例行公事。他们穿着统一的皮甲，手持长矛，目光扫过进城的人们，对我和美一世这个奇特的组合多看了几眼——一个气息内敛的东方武者，一个明显是构装体的金属人形——但也并未上前盘问，或许在这片土地上，奇怪的旅人并不算太罕见。
顺利入城，内部的景象进一步印证了我的初步印象。街道由碎石铺就，不算宽阔，但足够两辆马车并行。两侧是鳞次栉比的房屋，多是木石结构，偶尔能看到一些装饰着浮雕或带着小花园的、看起来属于富裕人家的宅邸。空气中混杂着马粪、泥土、烤面包和人体的气味，一种属于市井的、鲜活而又有些混沌的气息。
马车确实比我来时路上经过的小镇村落要多得多，各式各样的载货或载人马车穿梭于主要街道，车夫的吆喝声与马蹄声、车轮碾过路面的辚辚声交织在一起。城市中心方向，一座较为高大的尖顶建筑格外醒目，那应该就是此地的教堂了，其规模和气派远非乡村小教堂可比，钟楼在阳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
我信步走着，美一世沉默地跟在身旁，他的金属躯体引来一些好奇或警惕的目光，但大多只是匆匆一瞥，城市居民似乎见多识广，或者忙于自己的生计，无暇过多关注外人。
按照惯例，我朝着看似是商业区的方向走去。所谓的集市很快就出现在眼前，它占据了一个广场及其周边的几条街道。规模比我预想的要小一些，商品种类也确实谈不上丰富。主要是些生活必需品：成堆的谷物、蔬菜、风干的肉类、粗糙的陶器、铁匠铺打造的简单农具和武器、以及一些色彩黯淡的布料。商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顾客多是本地平民，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
我的目光扫过一个个摊位，对那些贩卖“魔法道具”的摊点产生了兴趣。有几个摊位上摆放着一些闪烁着微弱光芒的水晶、刻着符文的卷轴、奇形怪状的草药包以及一些看不出用途的小物件。我凑近一个摊位看了看，那些水晶蕴含的能量极其微弱，卷轴上的符文也显得粗浅，大多像是给学徒练手或者唬弄外行人的东西。看来这个世界的魔法普及度或许尚可，但高端力量，或者说真正实用的魔法造物，并非随处可见。
正当我对这些“魔法道具”略感失望，准备离开时，一个略显沙哑、带着某种非人质感的声音从旁边一条稍微僻静些的小巷口传来：
“人类，要魔法弓箭么？很便宜。”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影靠在巷口的阴影里。正如描述那样，那是一个亚人——狼首人身。他（从声音和体型判断）穿着一身有些破旧但还算整洁的皮甲，毛色是灰褐相间的，一双黄色的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盯着我，带着一丝野兽般的锐利，又有几分商人的精明。他手里拿着一张看起来造型古朴的长弓，弓身由某种暗色的木材制成，两端镶嵌着细小的、散发着淡绿色微光的符文。
一个卖武器的狼人亚人？在这人类城市里，这可不算常见。我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弓上。美一世静静地站在我侧后方，冰蓝色的瞳孔扫描着对方和那张弓。
“魔法弓箭？”我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怎么个魔法法？”
狼人亚人见我搭话，黄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走上前几步，将长弓递近一些，以便我能看清上面的细节。“瞧这符文，朋友，”他用爪子轻轻点着那些发光的刻痕，“‘风行符文’，能让射出的箭矢受到的空气阻力减小，飞得更快、更直、更远。比普通弓起码能多射出五十步的有效距离，而且精准度更高。”
我仔细看着那些符文，它们确实在缓慢汲取着周围空气中微弱的能量粒子，原理上似乎说得通。不过效果是否如他所说，以及弓身本体的材质和工艺能否承受符文的力量，都需要验证。
“听起来不错，”我不置可否，“怎么卖？”
狼人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比了个数字。“十个金币。绝对是良心价，人类工匠铺子里，类似效果的弓，没有三十个金币你想都别想。而且他们刻画符文的技术，哼，未必有我们部族传承的古老技艺好。”他话语里带着一点亚人特有的、对自身传承的自傲。
十个金币，对于一张可能具有实用魔法效果的弓来说，确实不算贵得离谱。但我身上并没有那么多现成的本地货币。我沉吟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价格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一个亚人，在这人类城市里卖武器，生意还好做？”
狼人耸了耸肩，这个动作在他狼形的身躯上显得有些怪异。“混口饭吃罢了。我们‘灰鬃’部落擅长制弓，尤其是附魔弓。城里总有些识货的，或者……需要些‘特别’渠道的客人。”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意有所指。“官方渠道，那些人类行会，对我们亚人的东西总有些……偏见。所以只能自己找点门路。”
他顿了顿，目光在我和美一世身上又转了一圈：“我看二位不像是本地人，而且……这位金属朋友，很不一般。想必你们也不是那些会对亚人抱有莫名其妙敌意的庸碌之辈。怎么样？这张弓绝对值这个价。或者，你们对别的‘消息’感兴趣？我在这城里待了有些年头，耳朵还算灵光。”
他最后这句话，让我心中一动。我们正需要情报，关于“地脉之心”，关于哥布林首领所说的“上面的命令”。一个在人类城市底层摸爬滚打的亚人商人，或许正是获取非常规信息的合适渠道。
我没有立刻接关于情报的话头，而是将注意力转回弓箭本身。我伸出手：“能看看吗？”
狼人爽快地将弓递了过来。我接过长弓，入手感觉材质坚韧，重量分布均衡，工艺确实扎实。我尝试着轻轻拉动空弦，弓臂弯曲流畅，回弹有力。指尖能隐约感受到符文区域有微弱的能量流动，与弓身本身的振动似乎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共鸣。
“弓身是‘铁木’为主材，掺了少量‘风啼兽’的筋腱粉末，韧性足够。”狼人在旁边解释着，“符文是我亲自刻的，能量引导很稳定，只要不用特别狂暴的魔法箭矢，绝不会出问题。”
我点了点头，将弓递还给他。“弓不错。”我认可道，然后话锋一转，“十个金币，我现在没有。”
狼人的耳朵微微抖动了一下，似乎有些失望，但没说话，等着我的下文。
“不过，”我继续道，“我们可以用别的方式交易。比如，信息。”
狼人黄色的眼睛眯了起来，警惕与兴趣交织：“信息？什么信息？”
“关于地脉之心，”我压低声音，直视着他的眼睛，“还有，最近沼泽那边哥布林的异常动向，以及它们可能听命的‘上面’是谁。”
狼人商贩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我们这边的对话，然后才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地脉之心……哥布林……你们招惹了这些东西？”他打量我们的眼神多了几分惊疑，“怪不得……前几天是有传言说沼泽那边的哥布林巢穴出了事，好像塌了一个大坑道。是你们干的？”
“算是吧。”我没有否认，“我们得到了一些线索，但需要更多信息。如果你能提供有价值的消息，报酬不会少你的。”我示意了一下美一世，美一世适时地抬起金属手掌，掌心向上，一小堆从哥布林巢穴收集的、未经打磨但成色尚可的能量水晶碎片浮现出来，散发着柔和的光晕。这些碎片对于某些施法者或工匠来说，也是不错的材料。
狼人商贩的目光立刻被那些水晶碎片吸引，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咕噜声，显然是心动了。他舔了舔鼻子，思考了几秒钟，然后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熙攘的人群，“跟我来，我知道个安静的去处。”说着，他收起那张魔法长弓，转身示意我们跟上，走进了那条略显阴暗的小巷。
我和美一世对视一眼，迈步跟了上去。看来，在这座人类城市的第一站，我们或许就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而那把“风行符文”弓，以及它背后所代表的这个世界魔法技艺的水平，也让我对这个世界的武力层次有了更具体的、初步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