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西沙时,热带的阳光炽烈得晃眼,咸湿的海风裹挟着浓重的鱼腥味扑面而来。蔚蓝的海面一望无际,波光粼粼,看似平静,却隐藏着深不可测的秘密与危险。
阿宁联系好的渔船早已等候在码头,船体比想象中要旧些,但看起来还算结实。众人没有过多寒暄,迅速登船。发动机轰鸣着破开平静的海面,朝着那片传闻中藏有沉船墓的海域驶去。
对于活了不知多少岁月、却几乎始终在内陆漂泊的无心而言,大海是一个极其陌生的领域。他坐船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提如此长时间地在开阔的海面上航行了。起初的新鲜感很快被不适取代。随着船只深入海洋,波浪变得明显起来,船身开始持续地摇晃、颠簸。
一股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如同潮水般阵阵涌上。无心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胃里翻江倒海。旁边的无邪显然也是同病相怜,一手死死抓着船舷,一手捂着嘴,表情痛苦,显然也在极力忍耐。
“没……没事吧,无心先生?无吴邪虚弱地问,自己的声音都发飘。
无心勉强摇了摇头,连开口说话的欲望都没有,生怕一开口就吐出来。连续的舟车劳顿,不久前与顾念安那场耗尽心力的激烈争吵带来的情绪波动,再加上此刻严重的晕船反应,几种因素叠加在一起,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身心俱疲。沉重的困意如同厚重的毯子般包裹上来,他最终抵不过身体的抗议,靠在颠簸不休的船舱壁板上,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时而闪过顾念安苍白的脸和失望的眼神,时而又变成漆黑冰冷的深海。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剧烈的摇晃和舱外陡然增大的喧嚣声惊醒。睁开眼,发现窗外已是黑压压一片。原本晴朗的天空被浓重的乌云彻底覆盖,海风变得狂躁起来,呼啸着拍打着船舱玻璃,卷起浑浊的巨浪,不断撞击着船体,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轰响。
船长老大声嘶力竭地在指挥着船员,声音在风浪中变得断断续续:“……风暴!快!改向!避开中心区!”
无邪已经醒了,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不知是晕船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的。他扒着窗口,焦急地看着外面如同沸腾般的墨色海面:“怎么会这样……耽误了时间,三叔他……”
无心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自己此刻也因强烈的眩晕而难受至极,胃里一阵阵收缩。他想安慰无邪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勉强抬起沉重的手臂,拍了拍无邪的肩膀。
反倒是那位张教授,虽然也紧紧抓着固定物以防摔倒,脸上却不见太多惊慌,还出言安慰道:“小吴同志,别太焦虑。世事难料,命里有时终须有。我们尽力而为,剩下的,交给天意吧。”他的话听起来颇有哲理,但又似乎意有所指。
风暴的威力远超想象。改向并未能完全避开它的锋芒。巨大的浪头一个接一个地砸向渔船,船体疯狂地颠簸、倾斜,如同狂风中的一片落叶,又像是在玩命的过山车上,被抛起又狠狠砸落。固定不牢的物品在舱内四处飞撞,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无心死死抓着能抓住的一切,指节泛白,脸色苍白如纸,胃里翻腾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几乎到了极限。
这场与风暴的搏斗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傍晚时分,船才终于险之又险地驶出了最狂暴的核心区域。虽然风浪依旧不小,但比起之前已是天壤之别。
惊魂未定的众人终于能稍稍喘口气。无邪被船老大叫去,分到了一点热姜汤和压缩牛肉干。他先给无心送去,无心却只是虚弱地摆摆手,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冲向外甲板,扒着船舷就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几乎要把胆汁都吐出来。
无邪赶忙跟过去,小心地给他拍背,看着他难受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就在这时,船老大观察着天色,刚刚稍缓的脸色又凝重起来,朝着甲板上的人大吼:“不好!风暴尾巴又追上来了!不会水的!赶紧回舱里固定好自己!快!”
话音未落,一个比之前所有浪头都要巨大的黑影,如同移动的山峦般,从船侧猛地掀起,带着万钧之力,劈头盖脸地狠狠砸了下来!
“蹲下!抓稳!”船老大的嘶吼被巨大的海浪拍击声吞没。
但已经太迟了。
无心只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撞击在身上,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一切感官。他整个人被直接从甲板上掀飞出去,天旋地转间,重重砸进了汹涌翻腾的墨色海水里!
咸涩冰冷的海水疯狂地涌入他的口鼻,窒息感瞬间攫住了他。他虽然在陆地上历经无数风浪,但在浩瀚无情的大海面前,却显得如此笨拙无力。他惊慌失措地在水里挣扎着,手脚并用地胡乱扑腾,反而呛进去了更多的海水,肺部火烧火燎地疼。
就在他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奋力将他往水面拽去。
“噗哈——!”冒出水面的一刻,无心剧烈地咳嗽着,拼命呼吸着宝贵的空气。救他的人是无邪。
“无心先生!你没事吧?!”无邪自己也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但水性显然好很多,一边踩水一边紧紧抓着他。
另一边,阿宁也从水里冒了出来,剧烈地喘息着,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没…没事……”无心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心脏还在狂跳。
“张教授呢?”吴邪焦急地四处张望。
“我看到他被浪打出去的时候,拼命朝着船的方向游过去了!”阿宁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声音在海风中有些失真,“希望他能追上!”
正说着话,一个模糊的黑影在起伏的波浪中一闪而过。
阿宁眼尖,立刻指着一个方向惊呼:“那边!好像是伍永!快去救他!”
伍永是之前与他们一同上船的公司队员之一。
众人心里一紧,立刻奋力朝着那个方向游去。然而,风浪实在太急太猛,一个个浪头打来,人在其中如同浮萍般无力。那个黑影在波谷浪尖间忽隐忽现,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再也看不见了。
徒劳地搜寻了片刻,除了灌了一肚子冰冷的海水,一无所获。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像是被这冰冷的海水浸透。
还没真正进入目标海域,甚至连那座传说中的海底墓的影子都没见到,就已经意外减员一人。而张教授生死未卜,他们乘坐的渔船也不知被风暴卷去了何方。
黑暗笼罩的海面上,只剩下他们三人漂浮不定,前途未卜冰冷刺骨的海水无情地包裹着三人,每一次起伏都吞噬着所剩无几的体温和力气。他们在汹涌的墨色浪涛间沉浮,如同暴风雨中无助的浮萍。
阿宁情况稍好,她显然受过专业训练,水性极佳,还能勉强稳住身形,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但无邪就艰难得多,他不仅要对抗风浪,还得死死拽着完全不会水的无心,体力飞速消耗。无心虽然因眩晕和虚弱而脸色惨白,但为了不给无邪增加负担,极力克制着本能的不安与挣扎,尽可能放松身体,减少无邪的阻力,即便如此,也让无邪感到异常吃力,呼吸越来越粗重。
阿宁一边踩着水,一边竟还有余力开口,语气带着惯常的冷硬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吐槽:“无邪!你不会水还敢带他下海?!你是嫌命太长吗?”海浪声几乎盖过她的声音,但那份指责清晰可辨。
无邪呛了口水,费力地回答,语气充满了委屈和无奈:“我……我也不知道无心先生他不会水啊!”他哪能想到身手如此莫测的无心,居然是个彻头彻尾的“旱鸭子”。
被两人讨论的无心此刻倒是缓过一点劲,闻言苦笑着,气息微弱地插话,带着点他特有的、历经沧桑后的茫然:“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到底会不会。活得太久,忘的事情太多,说不定以前会,后来就给忘了……”
“这也能忘?!” “这也能忘?!”
无邪和阿宁几乎异口同声地惊诧道,语气里充满了荒谬感。这不合时宜的对话短暂地打破了死亡逼近的沉重气氛,甚至带来一丝诡异的笑料。
但三人心里都无比清楚,这轻松的假象转瞬即逝。海水的冰冷正迅速带走他们的体温,力气也即将耗尽。如果再没有转机,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因为力竭或失温而沉入这片黑暗的汪洋。
就在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般即将淹没一切之时,一个巨大而模糊的黑影,悄无声息地破开浓重的夜色与薄雾,朝着他们缓缓靠近。
那影子轮廓诡异,行驶得毫无声息,像一头蛰伏的深海巨兽,在波浪间若隐若现。
三人心中同时升起一股惊疑与强烈的不安。这突如其来的船只,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门。
然而,现实没有给他们犹豫的时间。不追上这艘船,当下就是死路一条;追上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追!”阿宁当机立断,第一个奋力向黑影游去。
无邪咬紧牙关,拖着无心,用尽最后的气力紧跟其后。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恐惧。
阿宁体力保存最好,率先接近了那艘船。她敏捷地抓住船舷垂下的冰冷潮湿的缆绳,借力猛地一蹬,矫健地翻上了高大的甲板。甲板上空无一人,死寂得可怕,但她此刻顾不得细究。
她迅速在甲板上摸索,幸运地找到了一个系着长绳的救生圈。她立刻将救生圈奋力抛向仍在海水里挣扎的无邪和无心。
“抓住!”
无邪一把抓住救命的救生圈,将绳子飞快地在无心腋下绕了几圈打了个结,然后朝着阿宁大喊:“拉!先拉他上去!”
阿宁铆足力气,配合着无邪在下面的托举,艰难地将无心一点点拖离海水,拉上甲板。紧接着,无邪也抓住绳子,被阿宁拉了上来。
三人终于脱离了冰冷的海水,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冰冷湿滑的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几乎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短暂的休息后,职业本能让阿宁第一个强撑着站起来。她捡起刚才找到的那个防水探照灯,打开开关,一道强光刺破了黑暗。
她警惕地巡视着这艘静得诡异的船。船体颇为老旧,金属部件上锈迹斑斑,到处都残留着海水侵蚀和岁月留下的痕迹,却看不到任何船员活动的迹象,仿佛一艘被遗弃的幽灵船。
她仔细照射着船身上的标识,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光束定格在船艏一侧一个模糊但尚可辨认的漆码上。
几秒钟的死寂后,阿宁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语气,猛地回头看向刚刚缓过劲、挣扎着坐起来的吴邪,声音因为震惊而微微拔高:
“吴邪!这船……这船是K5-883!”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吐出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发现: “是你三叔出海时坐的那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