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个从小地方考到海城，暑假还不忘出来打工赚生活费的少女，江知微是无比欣赏的。
如今见到她的母亲，这份欣赏没有淡去，反而更加浓厚。
极端恶劣的环境，精神污染的父母，重男轻女的观念，这种情况下考上省城重点大学的含金量，在江知微眼里，一点不逊色首都大学。
陈圆脸颊微红，眼神闪烁。
江知微心领神会，带着她到包间关上门。
“什么事，你说。”
她松了口气，眼露感激，手捏着衣服，硬着头皮：“老板，是这样的，我父亲脑出血在医院，住院费还没交，我……我能不能跟你预支一部分工钱？”
母亲说什么都不愿意住招待所，非要住她宿舍里去，陈圆和她掰扯了半天，她才同意到医院凑合两宿。
江知微一顿，点点头，“可以，你要多少？”
陈圆松了口气，“……五块行吗？”
她脸颊热辣辣的，脸都在这一天丢干净了，难以启齿。
江知微失笑：“当然没问题。”
从兜里取出一叠钱，找了找凑不够五块，递上一张大团结：“先支给你十块，从下个月工资里扣。”
陈圆踌躇不安，心一横，点了点头，双手接过，鞠了一躬，面颊红扑扑的，恨不得扒拉一条地缝钻进去，心下难堪焦灼。
还不知道医院那边医药费够不够，脑出血后续会不会有问题。
“谢谢老板，我很快回来，我会努力工作的。”
她结结巴巴的说着。
江知微明白她的窘迫，并不是不食烟火的人。
“好好工作，不是什么大事，如果有需要随时开口。”
叮嘱了一句，没有多说，江知微拉开门，在她恍惚的目光下，又折返了回来：“对了，家里的事……你酌情考量，别把自己搭进去了，你妈刚才说要给你哥娶媳妇？”
陈圆先是不解点了点头，“是这么回事。”
“有人选吗？”
陈圆不明白江知微问这话的意思，误以为关心家里：“还没呢，家里房子才翻修，存款不多了。”
提及存款，她一愣，愕然看向江知微，领悟到什么，恍然大悟。
江知微点到即止，“赶紧去吧。”
陈圆有所触动，深深看了眼江知微，眼含惊叹，对她的洞察人心和清醒上。
她原以为老板会谴责自己不孝顺，和其他人一样，认为她是嫌弃母亲丢人，考上大学翻脸不认人，从未想过会这么指点自己。
心里说不出的感觉，焦灼感褪去大半，郑重点头，“谢谢。”
江知微推门出去，看着她匆忙离开的身影，转向呆愣的店员们，“都别愣着了，吃面条吧。”
吃上秦快煮的清汤面，江知微不经意说了句：“陈圆家里的事，我们就不要在她跟前多提了，注重工作。”
大伙儿连连点头。
“老板你放心，我们懂的。”
谁也不想家里的事闹到工作的地方来被翻来覆去追问。
前脚答应，后脚小橘忍不住：“圆子真挺不容易的，又要上学又要管家里，唉，以后要对她好点。”
对上秦快等人的视线，她连忙捂嘴：“在你们面前说一说没关系吧？”
江知微忍俊不禁。
秦快瞪了她一眼：“少说话多做事，让她听去了还以为你们在私底下议论她不好的事，那孩子要强。”
……
……
隔天，给游家预留的一个包间。
跟随儿子前来的夫妻俩站在饭店门前好一通打量，眼含新奇。
来之前游立业听说江知微放着单位不去来干个体户，感到十分不解，以为她离经叛道，现在一看，不由啧啧称奇：“这小江还真有两把刷子，这地儿选的不错。”
一家三口提前二十分钟抵达，穿着工服的小橘笑着上前，“欢迎光临！你们有预约吗？”
游青山报了个包厢号，小橘反应过来，笑容加深，“原来是游同志，包间已经准备好了，请随我来。”
笑容明媚，推开包间门，带着他们进去，第一时间给倒茶。
挨个倒好茶水，拿起一旁柜子上的菜单递上，“需要现在点菜吗？”
游青山摇头：“你先出去吧，有需要再叫你，等人到齐了再点。”
“好的，有事随时叫我。”
她笑着出去，轻轻关上门。
李秀莉看得一愣一愣的，哪里见过这场面，国营饭店不是没去过，上这种地方吃饭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这一套架势下来，喝着杯子里的茉莉花茶都觉得格外不同。
精心打扮过的李秀莉正襟危坐，看着山水画，衣柜，古色古香，连这茶杯都是茶盏模样漂亮的很。
“这不是古董吧？”
看着手里的青花瓷，李秀莉满眼新奇。
游青山心里止不住的紧张，唯恐桀骜不羁的母亲一会儿出洋相，转头道：“萧着专门找得外地朋友弄的，不是什么古董，普通杯子，就是好看。”
“哦。”
李秀莉放下茶杯，坐立不安，喝了口茶，“青山啊，你看妈今天穿的没问题吧？”
至今回想起当初上李家村强拆两人的事都觉得尴尬，每次和萧家人碰面对李秀莉来说都是酷刑。
恨不得穿到从前给自己两巴掌。
你说说非要去那鬼地方干啥呢？
造孽啊！
游青山上下打量了眼，给予肯定：“很好，很得体，妈你别太紧张，一会儿你不会说就少说，让爸来，他最擅长这个。”
一个劲儿喝茶的游立业瞥了眼游青山，冷哼一声，“真是的，你们这一个两个，难得大雅之堂！大场面还得看我！”
这二十分钟对李秀莉来说就像是过去了大半年。
直到包间门被敲响，一家三口虎躯一震，连忙站起身。
先进来的是一身军装的萧建国，当看到军装上挂着的勋章时，游立业笑容一滞，逐渐凝固，手脚发麻，压迫感拉满。
连忙上前弯腰握手：“萧首长好，快请进！”
李秀莉无意间一瞥，腿脚发软，汗都下来了，尴尬不已，“萧首长，你们吃过了吗？”
此话一出。
空气凝固。
游青山笑容僵硬在脸上，整个人都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