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乡的清晨，薄雾依旧，但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不同以往的躁动。今天是祁同伟约定好，要亲自来北川，与愿意参与“富硒试验田”的农户见面，并现场签订保底收购协议的日子。
消息早已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北川的各个村落。起初，怀疑和观望是主流。
“天上还能掉馅饼？县里出钱出肥料，还保底收？怕不是又换个法子糊弄我们吧？”
“那个新来的祁书记，看着是年轻，说的话能算数吗？别到时候人一走，茶就凉。”
“种了一辈子地，没听说过啥富硒能多卖钱，可别把好地给糟蹋了……”
类似的议论，在田间地头、农家院落里悄悄流传。贫困和一次次的失望，像厚厚的茧，将村民们渴望改变的心包裹得严严实实。
然而，也有一些心思活络，或者被现实逼到墙角的人，愿意赌一把。下湾村的赵老根，就是其中一个。他儿子在南方打工伤了腰，干不了重活，家里失去了主要劳力，孙子还要上学，日子过得紧紧巴巴。那天祁同伟来村里，给他递烟，蹲在地上跟他聊天的样子，不像以前那些隔着车窗玻璃看的官。他心里的那层硬壳，裂开了一道缝。
“反正那几块薄地也种不出几个钱，娃他爹看病还欠着债，豁出去了！”赵老根一跺脚，第一个在村委会的报名表上按了手印。
像赵老根这样的人，在北川各个村渐渐多了起来。有的是家里实在困难，想搏个出路；有的是觉得新书记说话做事不一样，值得信一次；还有的，纯粹是被马得福和彭永年反复上门动员，磨不开面子，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乡政府大院今天格外热闹。院子中间摆了几张从教室里搬出来的课桌拼成的长条台子，上面铺着红布。县委办的干部、农业局的技术员、供销社的工作人员早已就位。马得福和彭永年忙前忙后，指挥着布置会场，脸上既带着兴奋，又透着紧张。
祁同伟的车在上午九点准时抵达。他没有穿西装，还是一身普通的夹克衫，裤脚和鞋子上甚至还能看到些许山路的泥点。他一下车，就看到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男女老少都有，他们穿着洗得发旧的衣服，脸上带着山里人特有的风吹日晒的痕迹，眼神复杂地望着他——有好奇，有期盼，有怀疑，也有麻木。
他没有直接走向主席台，而是径直走进了人群。
“老乡，都吃过早饭了？”他笑着跟旁边一位抱着孩子的妇女打招呼。
妇女有些拘谨地点点头，下意识地把孩子往怀里搂了搂。
他又看向旁边一位蹲在地上抽旱烟的老汉：“老人家，今年高寿啊？家里几口人？”
老汉磕了磕烟袋，瓮声瓮气地回答：“六十八啦，就我跟老婆子两个，娃都在外边。”
祁同伟就站在那里，跟他们拉家常，问收成，问困难，语气平和自然，没有丝毫官架子。渐渐地，围过来的村民多了起来，气氛也不那么紧绷了。
看到人来得差不多了，祁同伟才走到台前，没有用话筒，就站在那里，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
“乡亲们！我是县委书记祁同伟。今天我来，不是来给大家作报告的，是来给大家送定心丸，也是来跟大家立军令状的！”
洪亮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我知道，大家心里有顾虑，怕上当，怕白忙活。这不能怪大家，要怪，就怪我们以前有些工作没做好，伤了大家的心！”他开门见山，没有丝毫回避，坦诚的态度让许多村民愣住了。
“但是，今天，我站在这里，用我祁同伟的党性，用我这个县委书记的职位向大家保证：这次搞富硒农业，跟以前不一样！”
他拿起桌上准备好的一份协议样本，高高举起：“这份协议，白纸黑字，写清楚了！种子、肥料、生物农药，县里免费提供！种出来的东西，只要符合标准，供销社保底收购，价格比市面上普通的，至少高三成！如果卖得更好，按更好的价钱算！”
“而且，这个钱，不是空头支票！”他指向旁边的县农行行长，“农行的同志也在这里，愿意参与的乡亲，如果需要小额贷款买点农具、请个帮工，农行提供低息贷款，县财政贴一部分利息！”
“我们不仅要让大家种得好，还要帮大家卖得好！过段时间，我就带着咱们的样品，去省城，去沿海大城市，找最好的超市，找最大的电商平台，把咱们北川的富硒宝贝，卖到全国去！”
他没有讲大道理，说的全是老百姓最关心的问题——投入、收益、风险。每一句都砸在村民的心坎上。台下开始出现骚动，议论声嗡嗡响起，许多人的眼神里，怀疑在慢慢消退，希望的火苗开始闪烁。
“当然，种地是个辛苦活，用新技术，更要下功夫。”祁同伟话锋一转，语气诚恳，“农业局的专家会全程指导，但我们自己也得用心学，按要求来。这富硒产业，是咱们北川脱贫致富的金饭碗，能不能端稳这个饭碗，靠政策，靠领导，更靠在座的每一位父老乡亲！”
他深深地向台下鞠了一躬：“我祁同伟，在这里拜托大家了！给我们一个机会，也给咱们北川，给你们自己的孩子，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短暂的寂静之后，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紧接着，掌声如同积蓄已久的山洪，骤然爆发，热烈而持久！许多村民的眼眶湿润了。他们见过太多指手画脚的官，听过太多华而不实的话，却很少有一个县委书记，如此坦诚地承认过去的不足，如此具体地承诺未来的保障，如此郑重地向他们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鞠躬拜托！
“祁书记，我们信你！”赵老根第一个挤到台前，声音哽咽，粗糙的大手有些颤抖地在协议上按下了红手印。
“我签！”
“我家也签！”
……
仿佛堤坝决口，村民们争先恐后地涌上前，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郑重地在协议上按下自己的手印，或者签上歪歪扭扭的名字。那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洋溢着久违的激动和期盼。他们按下的不仅仅是一个手印，更是对改变命运的一次勇敢投注，是对这位年轻书记的一份沉甸甸的信任。
祁同伟站在台边，看着这感人至深的一幕，看着那一双双充满希望的眼睛，看着那一个个鲜红的手印，他的眼眶也忍不住发热，胸腔里被一种滚烫的情绪填满。这种被百姓真心信任和托付的感觉，比任何勋章和奖状都更让他感到震撼和沉重。这，就是他重生归来，孜孜以求的力量源泉和价值所在！
签协议的活动持续了近两个小时。结束后，许多村民还不愿离去，围着祁同伟和农业局的技术员问这问那。
“祁书记，这种子啥时候发？”
“专家，这有机肥咋个用法？”
“种出来的菜，真能卖那么贵？”
……
祁同伟耐心地一一解答，没有丝毫厌烦。他知道，点燃希望只是第一步，后续扎实的帮扶和指导更为关键。
这时，那位曾接受过祁同伟香烟的老农，颤巍巍地提着一个盖着蓝布的竹篮子挤了过来。
“祁书记……没啥好东西……自家鸡下的蛋……你……你拿去吃……”老农把篮子往祁同伟手里塞，布满老茧的手微微发抖，眼神里充满了朴素的感激。
祁同伟看着篮子里那几十个还沾着些许草屑、大小不一的鸡蛋，心头猛地一酸。他知道，这可能是老人家能拿出的最珍贵的东西了。他不能拒绝这份心意，那会伤了老人的心。
他郑重地接过篮子，紧紧握住老人的手，声音有些沙哑：“老人家，谢谢您！这鸡蛋，我收下！但我不能白收。”他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块钱，塞到老人手里，“这钱您一定拿着，就当是我买的。您年纪大了，更需要补充营养。”
老人死活不肯要，推搡着。最后在祁同伟和马得福的劝说下，才眼眶通红地收下了，嘴里不住地念叨：“好官啊……真是好官……”
这一幕，被周围的村民看在眼里，暖在心里。
离开乡政府，祁同伟坚持要去看看试验田的选址和赵老根的家。
在赵老根指给他看的那块坡地上，农业局的技术员正在指导如何平整土地，开挖排水沟。虽然土地依旧贫瘠，但人们脸上却有了干劲。
在赵老根低矮昏暗的家里，他看到了卧病在床的儿子，和墙上贴着的孙子的奖状。他详细询问了病情，叮嘱马得福要落实好医保政策，又摸了摸那孩子有些枯黄的头发，鼓励他好好读书。
“祁书记，您放心，这块试验田，我一定当眼珠子一样伺候好！”赵老根送他出门时，斩钉截铁地说，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回县城的路上，祁同伟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车窗外的群山依旧沉默，但他仿佛能听到那片土地下，希望种子破土而出的声音。
他拿出手机，给李丽发了一条短信：“丽，今天，我收到了这辈子最珍贵的礼物——老百姓的信任。沉甸甸的，让我不敢有丝毫懈怠。福县的路，我会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
很快，李丽回复了，只有简单一句话：“吾心亦然，与你同行。”
祁同伟闭上眼睛，靠在座椅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内心深处却被一种巨大的感动和充盈的力量支撑着。
民心所向，金石为开。
他深知，前路依然漫长，修路的资金、矿产的开发、市场的开拓……无数硬仗还在后面。但有了这份与百姓之间建立起来的、以信任为纽带的血肉联系，他便有了无穷的勇气和力量。
这力量，源自土地，源自人心，必将支撑着他，也支撑着福县，冲破一切艰难险阻，走向那个充满希望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