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嬿婉倚在绣着百子千孙图的靠枕上,额间沁着细密的汗珠。
产后双月已过,可她的身子仍如风中弱柳,稍一动作便觉头晕目眩。
嬿婉这是服用了“病弱丹”,这个会营造一个虚弱的身体,但实际嬿婉身体早就恢复了。
毕竟在后宫,她还得“真实”,不然怕被其他人发现了。
春婵端着药碗轻手轻脚地进来,见主子正试图起身,连忙放下药碗去扶。
“主子,您这又是要去哪儿?太医说了要静养...”春婵的声音里带着心疼。
嬿婉苍白的唇边浮起一丝浅笑,指尖轻轻拂过案几上那对金丝楠木雕的婴孩长命锁。
“容妹妹喝了绝子汤后身子一直不好,本宫既已出了月子,总该去看看。”
“可您自己都...”春婵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主子决定的事从不容人置喙。
只得取来一件银狐毛滚边的藕荷色斗篷,仔细为嬿婉系上:“那奴婢让轿辇备得暖些,再带上手炉。”
行至宝月楼外,嬿婉示意宫人不必通报。
她扶着春婵的手缓步而入,恰听见内室传来寒香见剧烈的咳嗽声。
掀开锦帘,只见昔日那个清冷如天山雪的寒部公主,如今只能蜷在榻上,像一片枯萎的雪莲。
“容妹妹。”嬿婉柔声唤道。
寒香见猛地抬头,琉璃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
雪雁赶忙行礼:“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寒香见没想到这居然是皇后娘娘,没想到皇后居然比她还要漂亮。
她准备起身行礼,被嬿婉轻轻按住肩头:“快别动,好生躺着。”
近距离看,寒香见才发现皇后虽施了脂粉,却掩不住眼下淡淡的青影。
那张被誉为六宫第一的容颜,此刻也透着病态的苍白。
可即便如此,皇后眉眼间的温婉气度仍让她自惭形秽。
“娘娘身子未愈,不该为嫔妾...”寒香见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咳嗽。
嬿婉亲自倒了温水递过去,顺势坐在榻边。
“本宫是产后虚症,养养就好。倒是妹妹,何苦这般糟蹋自己?”
她声音轻柔,却字字如针:“那绝子汤伤身至极,即便不想要龙裔,也该顾惜自己。”
寒香见怔住了。
入宫以来,人人都道她不知好歹,竟敢拒绝皇恩。
唯有眼前这个人,在关心她的身子。
“娘娘不恨嫔妾?”寒香见直视皇后眼睛:“娘娘竟然舍得皇上宠幸她人,喜爱她人?”
她做不到,如果寒企这么做的话,她应当是忍受不了的。
“皇上是天子,本就该雨露均沾。”嬿婉打断她,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兰花的丝帕,轻轻拭去寒香见额角的冷汗。
“本宫是皇后,是国母,要为天下计。皇上子嗣繁盛,方能择贤而立,保江山永固。”
说到此处,嬿婉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黯然,但很快又换上温柔笑意:“至于儿女私情...”
她顿了顿:“本宫自然也会心痛。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该担起这份责任。”
寒香见忽然抓住皇后的手腕:“那娘娘爱皇上吗?真的能忍受这么多女人分享他?”
殿外,弘历的脚步蓦然停住。
他本是听说皇后去探望寒氏,担心两人起冲突才匆匆赶来,却不料听到这般对话。
透过雕花窗棂,他看见嬿婉侧脸在宫灯映照下如美玉生晕,长睫低垂投下一片阴影。
“爱。”嬿婉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正因爱他,才更希望他好。妹妹还年轻,不懂有时候放手才是...”
她突然咳嗽起来,春婵连忙递上帕子。
寒香见看见雪白帕子上一点猩红,瞳孔骤缩:“娘娘!”
“无碍。”嬿婉迅速将帕子攥入掌心,强撑着笑容:“本宫身边的包太医最擅调理,明日让他来给妹妹看看。女子身子最要紧,无论如何都不能亏待了自己。”
乾隆在门外听得心头震动。
他从未想过那个在他面前永远明媚鲜艳的嬿婉,私下竟为他隐忍至此。
想到她刚经历双胎难产之苦,却还记挂着刚刚入宫的寒氏,胸口不由涌起一阵热流。
“皇上?”进忠小声提醒。
弘历摆摆手,转身离去。
他忽然不想打破那个画面——他的皇后正用那双为他诞育皇嗣的手,温柔地为一个女子掖被角。
是夜,坤宁宫的宫灯亮如白昼。
嬿婉正对镜卸簪,忽听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皇上驾到——”
她动作一顿,铜镜中那张看似柔弱的脸庞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笑意,旋即又恢复成惊讶模样。
来不及更衣,只匆匆披了件月白纱衣,弘历已大步踏入内室。
“皇上怎么这个时辰...”她慌忙要跪,被乾隆一把扶住。
烛光下,乾隆仔细端详着爱妻的面容。卸去钗环的嬿婉更显憔悴,单薄的纱衣下隐约可见消瘦的肩骨。
他想起白日里那方带血的帕子,心头一紧。
“朕听说你去看了寒氏?”乾隆拉着她一同坐在榻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腕间跳动的脉搏。
嬿婉低眉顺目:“容妹妹刚入宫就……如今身子却...“
她忽然抬眼,秋水般的眸子里盛满了担心:“那绝子汤的苦头已经够她受了。”
乾隆心头一热,将她揽入怀中。嬿婉身上淡淡的药香萦绕鼻尖。
他想起她为他生儿育女时九死一生的模样:“你总是这般善良。你自己身体还未好全,你却还担心记挂起别人。”
“臣妾是皇后啊。”嬿婉靠在他肩头,声音轻软。
“皇上是臣妾的夫君,更是天下人的君父。臣妾只愿皇上...”她突然哽咽:“只愿皇上子孙满堂,江山永固。”
乾隆喉头滚动,抱得更紧了些。
他看不见怀中人低垂的眼睫下,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
“朕今日都听到了。”乾隆突然道:“你对寒氏说的那些话。”
嬿婉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苦笑道:“让皇上见笑了。臣妾...臣妾只是...”
“朕很欣慰。”乾隆抬起她的下巴,望进那双含着水光的眼睛:“这后宫之中,唯有你是真心为朕着想。”
嬿婉眼中适时滚落一滴泪,正落在乾隆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颤。
“臣妾别无所求,只愿皇上...偶尔能想起臣妾,便足够了。”
这般以退为进,果然引得乾隆愈发怜惜。
他挥手屏退左右,亲自为她卸去最后一支发簪:“今夜朕哪儿也不去,就陪着你。”
帐幔垂下时,嬿婉靠在乾隆怀中,听着他渐趋平稳的呼吸,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她知道,今夜过后,皇上对她的信任将更胜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