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儿跟个害羞姑娘似的，斜挂在天边，光晕清冷，勉强给王家村罩了层朦朦胧胧的纱衣。打谷场上，晚课刚散。村民们三三两两，嘴里还念叨着《宽恕无上心经》里的句子，脸上挂着吐纳后的舒坦，各自朝家走去。那气氛，平和得跟村边小溪里的水一样，缓缓流淌。
王老栓没急着回他那空荡荡的屋子。家里少了婆娘的唠叨，总觉得缺点啥。他弯腰拎起靠在墙根那杆结实的白蜡木矛，入手沉甸甸的，心里才踏实点。他撮唇吹了声口哨，一道黄影“嗖”地就从角落里蹿了出来，亲热地绕着他裤腿转悠。是阿黄。这老伙计，跟着吃了几个月掺了灵谷的饭食，又偶尔在打坐时蹭点逸散的微弱灵气，毛色油亮，精神头足得跟壮牛犊似的。
“走了，阿黄，巡田去。”王老栓招呼了一声。邻居李二牛也拎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走了过来，咧嘴一笑：“栓子哥，走着。”
这“夜巡灵田”，是村里自发搞的。虽说太玄联盟的仙师们布下了据说能防野兽的简易阵法，田里还有那铁疙瘩“种田傀儡”日夜不停地转悠，可村民们对这能长出带仙气粮食的宝贝田地，看得比眼珠子还重。每晚派几个修炼略有点感觉、耳聪目明的人巡视一圈，大伙儿睡觉都香甜些。
王老栓一边走，一边心里琢磨。搁十年前，嘿，走这夜路得提着心吊着胆，生怕踩了长虫（蛇）或者一脚踏空滚进沟里。现在嘛，他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脚步轻快，夜里看东西跟以前白天似的，清晰得很。耳朵也灵光了，田里虫子偷偷啃食灵谷叶子的细微“沙沙”声，他都能隐约听见。这都是修炼那《宽恕无上心经》带来的好处。虽然他王老栓资质驽钝，刚刚才摸到炼气二层的门槛，连个像样的法术都不会，但这身体实实在在的变化，做不了假。
旁边的李二牛也一样。这家伙心思单纯，主修心经里锻炼感知的部分，一双耳朵练得跟顺风耳似的，村里有点啥风吹草动，他总能第一个听见。
两人一狗，沿着湿润的田埂不紧不慢地走着。月光下的灵谷苗绿油油的，叶片上仿佛有微光流动，散发着让人心神宁静的清新气息。田垄边，那台人高的“种田傀儡”像个沉默的卫士，静静立在它的充电基座上，腹部镶嵌的那块下品灵石散发着微弱柔和的光晕，正在补充能量。一切都安宁祥和，像幅画儿。
阿黄偶尔低头在田埂上嗅嗅，发出满足的“呜呜”声。
可这好气氛，在他们走到靠近后山那片梯田时，戛然而止。
王老栓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忽然觉得腰间挂着一个硬物的地方，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温热感。像被刚孵出的小鸡轻轻啄了一下，不明显，但没法忽略。
他“咦？”了一声，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是那块巴掌大小、木质粗糙、上面用红色颜料画着些弯弯绕绕纹路的牌子——太玄联盟前阵子统一发放的“预警符”。分发符牌的那位年轻修士，说话时眼皮都没怎么抬，只说这玩意儿没啥大用，就是对某些“不好的、阴邪气息”有点微乎其微的感应，戴着图个心安。真要遇到扎手的事儿，还得靠传讯符或者扯开嗓子喊仙师。
王老栓当时没往心里去，寻思着仙师们的东西，总归是个念想，就随手挂腰带了。可这会儿，这破木头牌子，它居然真发热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
几乎就在同时，旁边的李二牛猛地刹住脚步，一把攥住王老栓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他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发白，压低声音，带着惊疑：“老栓哥！别动！你……你仔细听！”
王老栓被他这架势弄得心头一紧，立刻屏住呼吸，连阿黄都似乎察觉到什么，停止了摇尾巴，竖起耳朵。
夜风依旧吹着，虫鸣依旧响着。但在这片背景音里，从后山那片黑黢黢、仿佛能吞噬光线的老林子深处，夹杂进了几声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异响——“咔嚓”、“咕噜”。像是有人小心翼翼走路，却不小心踩碎了枯枝，或者脚尖踢动了松动的石子儿！
这要放在平常，混在风声里，王老栓根本不会在意。但此刻，在李二牛这双被心经强化过的耳朵里，这声音清晰得有些刺耳！更何况，还有腰间那越来越明显的温热感佐证！
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凝重，紧张，还有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
预警符发热……后山异响……
野猪？兔子？不可能！那林子深得很，除了老猎户，平时鬼影子都没一个。而且这感觉……阴恻恻的。
王老栓觉得喉咙发干，像塞了把沙子。他用力攥紧了手里的木矛，粗糙的木纹硌着手心，微微出汗。不能慌！他强迫自己冷静，脑子里拼命回想心经里那些关于“平心静气”、“感知外放”的法门。可那点微末道行，此刻像狂风里的烛火，摇摇欲坠。
李二牛也使劲咽了口唾沫，胸口起伏，努力把听觉放到最大，试图从那片黑暗里抠出更多信息。同时，他另一只手已经悄悄伸进了怀里，紧紧握住了一枚温润的玉片——那是村里咬牙配发给几个巡夜人的“传讯符”，关键时刻能直接向村里和附近联盟巡逻点示警。保命的家伙，只能用一次！
阿黄彻底伏低了身子，喉咙里滚动着压抑的、充满威胁的低吼，狗眼死死盯住后山林子的方向，背毛都有些炸起。
刚才还觉得安宁祥和的夜晚，此刻处处透着诡异。日常的平静被打破，潜在的未知威胁让“安全”二字压倒了所有。而他们这些往日里面对山匪邪祟只能跪地求饶、听天由命的泥腿子，如今却靠着修炼得来的这点皮毛本事，和联盟给的这些不起眼的“新手装备”，硬是在危机露出獠牙前，捕捉到了那一丝不祥的预兆。
“二牛，”王老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决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耳朵灵，再仔细听听，确认一下方位和动静。我盯着预警符和前面。情况一有不对，别犹豫，立刻发讯号！”
“明白！”李二牛重重点头，闭上眼睛，眉头紧锁，将所有精神都灌注到双耳之上，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王老栓则死死盯着那片如同巨兽之口的黑暗林子，腰间的预警符温度似乎又升高了一点点，像块烫手的山芋。他心头狂跳，不是因为勇敢，恰恰是因为知道害怕，才知道这提前的警觉有多宝贵。这主动，是他们唯一的机会，或许……真能决定身后那片沉睡的村落，是迎来明天的朝阳，还是陷入无边的黑暗。
夜幕依旧笼罩着王家村，静谧无声。但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一场因两个刚刚摸到修仙门坎的普通村民的警觉而提前拉开的序幕，已经悄然上演。风里带来的，不再是灵植的清香，隐隐夹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