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从天空垂下来，将整个城市罩在其中。细密的雨点敲打着挡风玻璃，被雨刷器一遍遍扫开，又迅速被新的水痕覆盖。车内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冷得像医院的走廊，却又带着金属般的腥甜，让人想咳又咳不出来。
王雪的双手被绳子勒得生疼。她尝试活动手指，指节像被铁箍箍住一样僵硬。那不是普通的死结，而是一种复杂的编织方式，越挣扎越紧，仿佛有生命般收紧。她不敢太大动作，只能用指尖悄悄试探每一个缠绕的缝隙，寻找哪怕一丝松动的可能。
驾驶座上的男人一直没有说话。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不清，只能看见鼻梁的线条冷硬而直。偶尔，他会抬眼扫一下后视镜，那双眼睛在反光中显得格外亮，亮得像冰。收音机里断断续续地飘出粤语老歌，歌声被雨点切碎，又被电流拉长，听起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车窗外的世界被雨幕揉成一团。路灯的光在水面上炸开，像碎掉的金箔。偶尔有一辆车从对面驶过，灯光一闪而过，照出司机的左手——骨节分明，指背上有一道浅浅的疤。那道疤并不显眼，却在那一瞬像刻刀一样刻进了王雪的脑海。
她把呼吸压得很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只已经放弃挣扎的猎物。她知道，任何冲动都可能换来无法挽回的后果。但她也知道，如果不抓住机会，自己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机会出现在一段相对直的路面上。前方似乎有一个转弯，车速稍稍降了下来。王雪用膝盖顶住前排座椅的靠背，身体微微向后仰，借着惯性让手腕上的绳结出现一丝缝隙。那只是一瞬间的松动，但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下一刻，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拉开车门。冰冷的雨水像刀一样灌进车内，瞬间浇透了她的衣服。她几乎是滚着跌出车外，重重地摔在湿滑的柏油路上。手臂被粗糙的地面擦破，皮肤像被剥掉一层，火辣辣地疼。她没有回头，爬起来就往路边的水沟跑去。
货车在原地停了一秒，似乎在判断什么。随后，发动机的声音骤然变大，车子迅速加速离开。尾灯在雨幕中拉成两道红色的线，很快被雨吞没。王雪蜷缩在水沟边，大口喘着气，胸腔里像有一团火在燃烧。她全身都在发抖，分不清是冷的还是怕的。
远处有一处亮着灯的地方。那是一家便利店，霓虹招牌在雨里闪着微弱的光，像漂浮在水面上的救生圈。她咬紧牙关，拖着灌了铅一样的腿向那里走去。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下来，滴在地上，溅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推门进去的那一刻，温暖的灯光和干燥的空气像一只手，从背后托住了她。店员是个年轻的男生，看到她狼狈的样子，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王雪几乎是扑到柜台上，声音嘶哑：“报警……快报警……”
店员手忙脚乱地拿起电话，手指在键盘上抖个不停。王雪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的目光落在柜台上的收音机上，里面传来播报员平稳的声音，说着关于暴雨的预警信息。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在混乱的脑海中抓住一些有用的细节。
“车牌……我只记得开头是粤A·3U……”她喃喃地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她知道，必须把这一点点碎片留住。
警笛声很快由远及近。红蓝交替的灯光透过便利店的玻璃窗，在地面上跳动。门被推开，两名警察走进来。走在前面的是一名女警，短发，眼神冷静而坚定；后面是一位年长的男警，肩膀宽，步子稳。
“我是周静怡，市局刑警队的。”女警出示证件，声音不高，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你现在安全了，我们需要你提供一些信息。”
王雪点点头，开始断断续续地描述刚才发生的一切。她提到那股刺鼻的消毒水味，提到收音机里播放的粤语老歌，还提到司机左手背上的那道疤。她努力回忆着每一个细节，仿佛抓住一根又一根细线，希望能把它们拧成一股绳。
“还有这个。”她伸出手，手腕上的绳结还在，湿淋淋地贴在皮肤上。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结法，绳子的纹路在灯光下清晰可见，每一道交叉都像精心计算过。
周静怡蹲下身子，仔细观察。她没有直接触碰，而是示意男警拍照。“梁伟国，先记录。”她说。梁伟国点点头，从包里取出相机，咔嚓几声，把绳结的每一个角度都拍了下来。随后，周静怡小心地用剪刀从绳结边缘剪开，将其完整地取下，放进透明的证物袋里。
“你的雨伞呢？”周静怡问道。
王雪这才发现，自己的雨伞早已不在手中。她努力回忆，只记得跳车时手里还握着伞柄，但后来可能在翻滚时丢掉了。周静怡安慰道：“没关系，我们会派人去现场寻找。”
几分钟后，救护车赶到。医护人员为她做了简单的检查，发现除了手臂的擦伤外，没有严重的外伤。但出于安全考虑，他们还是建议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王雪没有拒绝，她知道自己需要保持清醒和体力。
在医院的急诊室里，医生为她清理伤口。护士在修剪她指甲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这是什么？”她用镊子夹起一小段蓝色的细丝，疑惑地问。
周静怡立刻凑过去。那是一种很细的纤维，颜色鲜亮，在灯光下微微反光。“可能是来自车内的座椅。”她若有所思地说，“小刘，帮我把这个也装起来，标记好。”
梁伟国在一旁做着笔录，偶尔抬头补充几个问题。他的声音不高，却总能问到关键之处。王雪努力回忆着每一个细节，甚至包括收音机里播放的那首歌的旋律。她哼了两句，周静怡立刻让技术人员记录下来，也许这能成为确认车辆的线索。
“你说他的车是蓝白色的？”周静怡突然问道。
王雪点点头：“是的，我记得很清楚，车身是蓝白相间的。”
周静怡和梁伟国对视了一眼。便利店的监控他们已经看过，画面虽然模糊，但似乎与王雪的描述有所出入。这一不一致让案件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可能是光线和雨的影响。”梁伟国低声说，“也可能是她当时的记忆受到了惊吓的影响。”
“或者，”周静怡补充道，“我们看到的并不是同一辆车。”
这句话让空气变得更凝重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意味着事情比他们想象的更复杂。
检查结束后，王雪躺在病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她的身体已经不再发抖，但脑海里仍然一遍遍回放着刚才的经历。每一次想到那道冰冷的目光，她都忍不住打寒颤。
“你先休息。”周静怡为她拉了拉被子，“有任何想起的细节，随时联系我们。”
王雪点点头，声音轻得像耳语：“谢谢你们……如果不是你们……”
“这是我们的工作。”周静怡微微一笑，“你做得很好，能从那种情况下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离开医院后，周静怡和梁伟国直接前往刑警队。会议室里，投影屏幕上正在播放便利店的监控录像。刘法医已经在那里等候，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从王雪那里获取的证物：绳结、蓝色纤维，还有一张她画的车辆轮廓草图。
“这个绳结很特别。”刘法医指着照片说，“看起来像是双渔人结的变形，通常在航海或登山中使用。普通人很少会用到这种结。”
“这可能意味着凶手有某种特殊的职业背景。”周静怡推测道，“或者至少接触过这类活动。”
梁伟国在一旁补充：“还有这些蓝色纤维，我已经让技术科分析了，初步结果显示可能来自某种特定材质的座椅。如果我们能确定车型，或许能缩小排查范围。”
“另外，我查了一下近年来的未破案件。”周静怡打开一份文件，“发现有几起发生在雨夜的案件，受害者都是年轻女性，抛尸地点多在江边或偏僻路段。虽然当时没有将这些案件联系起来，但现在看来，它们之间可能存在某种关联。”
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凝重的表情。窗外的雨势已经减弱，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这个夜晚对于在场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漫长而沉重的。
“看来我们可能面对的是一个连环作案者。”梁伟国最终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凝重。
周静怡点点头：“而且他非常谨慎，懂得如何掩盖痕迹。这意味着我们的调查不会轻松。”
就在这时，技术科传来消息，蓝色纤维的分析结果已经出来。令人惊讶的是，这种材质只在少数几种特定行业的车辆座椅上使用，其中包括一些货运公司的车辆。这一发现为案件调查提供了新的方向，也让整个专案组感到一丝振奋。
“我们需要重新审视所有与货运相关的线索。”周静怡说，“同时，扩大对蓝白色货车的排查范围，不要放过任何可能性。”
梁伟国补充道：“还要联系交通部门，调取近期所有相关路段的监控。虽然雨夜的画面可能不清晰，但也许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会议结束时，天已经完全亮了。走出会议室，周静怡站在走廊的窗前，望着外面湿漉漉的街道。雨水冲刷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在试图洗去那些肮脏的痕迹。但她知道，有些东西是雨水永远无法冲刷掉的。
她想起王雪在医院里说的话，想起那道在后视镜中闪过的目光。那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神，至少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该有的。那是一种剥离了情感的冷，一种让人背脊发凉的漠然。
周静怡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向办公室走去。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整个专案组的生活都将被这场与“雨夜屠夫”的较量所占据。这不会是一场短暂的战斗，更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
她推开办公室的门，桌上的文件堆得很高。最上面的一份，是她刚刚整理出来的案件时间线。她拿起笔，在第一行写下了今天的日期，然后在下面画了一条长长的横线。
这条线，将贯穿未来的无数个日夜。
她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也不知道沿途会遇到多少阻碍。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因为只要还有一个受害者没有得到正义，只要那个在雨夜中游走的恶魔还没有被绳之以法，这场战斗就不会结束。
窗外的雨终于停了。阳光透过云层，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周静怡合上文件，深吸了一口气。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这场与“雨夜屠夫”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