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照李嵩的指令,所有归航舰员被统一安置在A7隔离区,进行为期一周的强制性休整与医学观察。
A7区是一个与主基地物理隔离、功能完备的封闭式生态生活圈。
拥有舒适的宿舍、营养均衡的食堂、设备先进的健身中心、配备各种娱乐设施的休闲区。
甚至还有一个精心模拟了地球自然风光的小型生态穹顶,旨在为长期执行高压任务的舰员提供最人性化的放松环境。
指挥中心内,属于A7区的多路监控画面被实时投射在副屏上,由安全部门与行为分析团队进行严密评估。
乍看之下,一切井然有序,甚至可以说……过于“理想”了。
然而,观察得越久,一种如同低频噪音般的不适感便开始在监控人员心中滋生、蔓延。
食堂区域:舰员们排着近乎完美的直线,间距均匀,沉默地领取配餐。
他们坐在餐桌前,开始进食。
但很快,分析师注意到,他们咀嚼的频率和节奏呈现出不自然的高度一致性。
更诡异的是,几乎所有人都在进食过程中,会在某个固定的时间点,嘴角同步地、轻微地向上牵扯一下,仿佛在模拟“享受美食”的表情。
但这个表情转瞬即逝,僵硬而短暂,与眼神中缺乏的满足感形成了割裂,像是一段被强制插入的、设定好的表情动画。
健身中心:这里充满了运动的“活力”。
舰员们使用着各种器械,动作标准得如同工业机器人,汗水也真实地浸透了训练服。
但他们的面部,却像是戴着一副统一的面具。
当有人完成一组极限重量的推举时,他会在放下杠铃的瞬间,发出一声标准化的、缺乏力量感的“喘息”,
并配合一个持续时间精确到秒的、紧绷的“坚毅”表情,随即表情迅速复位,仿佛程序运行完毕。
没有真实的疲惫带来的扭曲,没有突破自我后的畅快,只有精准执行的“运动流程”。
娱乐室:这里的“放松”显得尤为令人不安。
有人在观看喜剧片段,会在一段笑点之后,发出节奏统一、音量适中的“笑声”,
但面部肌肉的牵动却显得生硬,眼神毫无笑意,仿佛只是播放了一段“笑”的音频并驱动了面部程序。
下棋的军官在赢得胜利后,会微微点头,并试图在脸上维持一个持续时间过长、显得刻意而空洞的“微笑”,
与他快速开始下一盘棋的、毫无情绪波动的行为形成鲜明对比。
他们似乎在努力“表演”放松,却暴露了对人类复杂情感理解的贫乏。
“他们在‘模仿’……模仿他们数据库中关于‘人类休整期行为’的所有数据。”
行为分析专家声音干涩道:
“但他们不理解背后的情绪驱动。
你看那个‘笑’的人,他的嘴角弧度、眼角皱纹都符合‘笑’的物理特征,但组合起来……就像一张被强行拉扯的面具,缺少了灵魂。”
社交互动的程序化尝试:
最令人心底发寒的,是他们之间试图进行的“社交”。
监控捕捉到两个原本在青龙舰队里关系密切、被记录为好友的军官在生态穹顶下“偶遇”。
“王磊。今天的……光照模拟很舒适。”
李闯率先开口,声音平稳,但“舒适”这个词的发音略显生硬。
“是的,李闯。植被的……光合作用效率也很理想。”
王磊回应,目光直视前方的人工树林,并未看向同伴。
两人进行了一段关于环境参数的、如同背诵说明书般的“交谈”,持续了约三十秒。
然后,对话突兀地停止。
他们互相点了点头,嘴角再次同步地牵动了一下那个短暂的、僵硬的“微笑”,然后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开。
没有肢体接触,没有随性的调侃,没有真正好友之间那种无言的默契或眼神交流。
整个过程,像极了两个初级AI在运行一段预设的、极其简陋的“社交互动”脚本。
“他们在尝试填充‘非任务时间’,”
安全主管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道:
“用他们能理解的、最优化最高效的方式。但他们填充进来的,是空洞的程式,是……没有灵魂的回响。”
指挥中心里,所有注视着A7区监控画面的人,都陷入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沉默。
他们看到的不是一群需要休整的同胞,而是一群披着人皮的、正在努力学习和模仿“人类”的……某种东西。
而它们模仿得越努力,那种源自本质的、非人的异样感就越是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