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的手指收紧,我亦未松开。锁链贴着肌肤发烫,像是要把人钉进这方寸之地。可我知道,此刻若退,便再无前路。
掌心相贴之处,灵力不再各自为政,而是如溪汇川,缓缓交融。我闭了闭眼,指尖微微颤动,一缕精血自手腕滑出,顺着脉络流入锁链。那血并非凡物,乃狐族嫡系血脉所凝,至阴至纯,能在极寒中燃起一线温光。
锁链震了一下,仿佛活了过来。
金纹由冷转热,一道道亮起,如同被唤醒的古老符诏。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也听见他的,起初错落,渐渐合拍,最后竟分不清是谁的心在跳。
“司音。”他声音低哑,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你怕吗?”
我不答,只将额头轻轻抵上他肩头。这个动作毫无防备,近乎脆弱,却是我此生最坚定的选择。从前我是青丘帝姬,是昆仑弟子,是守棺七万年的痴人;如今我只愿是站在他身侧的人,不问身份,不论尊卑。
他呼吸微滞,随即抬手环住我的背脊。那一瞬,九道锁链同时嗡鸣,玉色光晕自根部升起,缠绕而上,将我们牢牢裹在其中。光阵成形,天地似静。
眉心忽然灼痛,像是有火种落下。我睁开眼,看见他额间浮现出一朵半开的金莲,花瓣层层叠叠,纹路似剑非剑,似叶非叶,流转着淡淡的神辉。与此同时,我的眉心也裂开一道微痕,金光自内涌出,与那印记遥相呼应。
这不是外力强加的烙印,而是血脉共鸣到极致后自然生成的契约。它不属于任何典籍记载,也不是父神亲手赐予,它是我们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又一遭,终于换来的同命之证。
仙缘镜悬于头顶,镜面早已不是旧日模样。那层斑驳铜壳彻底剥落,露出琉璃般的本体,清澈如水,倒映不出人脸,却浮现出一片虚影——桃林深处,春风拂过枝头,九只毛茸茸的小狐狸追逐打闹,一只撞翻了酒坛,其余八只围上去舔舐洒落的桃花酿。远处石阶上,两道身影并肩而立,男者披玄甲,女者着红衣,皆含笑望着那群幼崽。
镜中无声,我却觉得耳畔喧闹起来。
墨渊目光扫过那画面,嘴角微扬,却不言语。他只是握紧我的手,任那金莲印记在眉心完全绽放。我也未曾移开视线,任由那光芒将我吞没。
锁链开始融化。
不是断裂,不是崩解,而是化作点点流光,顺着经脉渗入体内。每一道光进入识海,便留下一段记忆碎片——那是他封印擎苍前最后一眼回望,是我守棺时低声呢喃的每一句思念,是我们初遇时他在讲经台上垂眸看我的神情,是我在星罗剑阵中破阵而出时他藏在袖中的欣慰。
这些过往从未说出口,却在此刻尽数归还。
我忽觉喉间发紧,眼底发热。想笑,又想要哭。最终只是靠在他怀里,任那股暖流洗过四肢百骸。
“以后不必再叫我师尊。”他抚着我的发,声音沉缓,“也没有司音了。”
我抬眼看他。
“你是白浅。”他说,“是我的妻子。”
话音落下的刹那,整座剑池剧烈一震。闭关室顶部裂开细缝,一道天光直射而下,照在我们交握的手上。那光不刺目,却带着难以言喻的重量,仿佛承载着四海八荒的见证。
仙缘镜轻轻一旋,镜面浮现新字:【金莲印记已激活,生命感知升级完成,未来可期】。
紧接着,异象骤生。
昆仑山上空风云轻转,原本静谧的夜穹忽然泛起霞色。不是朝曦,也不是晚照,而是一种温柔的粉晕,自山门方向蔓延开来。无数桃树在同一息间苏醒,花苞炸裂,花瓣纷扬如雨,漫天飞舞。
那些树,是我七万年来亲手所植。
每年花开,我都对着冰棺说话,从不曾奢望回应。如今它们全开了,开得毫无征兆,开得铺天盖地,像是要把积攒了太久的情意一次性倾泻而出。
殿外传来弟子们的惊呼,有人高喊“桃花劫”,有人跪地称奇。可我知道,这不是劫,是应。
是命运终于松口,让我们得以圆满。
墨渊缓缓起身,仍牵着我的手。他身上残存的最后一丝滞涩气息已然消散,战神元神稳固如初,甚至更胜往昔。他低头看我,眼中没有了往日的克制与隐忍,只剩下坦荡的深情。
“还想听我说完那句话吗?”他问。
我点头。
“此身此心,皆为你所守之约而存。”他一字一句道,“从今往后,生死同途,永不相负。”
我望着他,良久,终于笑了。
这一笑,像是把七万年的孤寂都烧尽了。
外面的桃雨越下越密,连风都染上了甜香。我仰头看着那片粉霞,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昆仑虚的雪夜里,他曾为我撑伞。那时我不敢抬头看他,生怕泄露心事。如今我们站在一起,天地为证,万物共庆,再无需躲藏。
“你说镜中看到的……”我迟疑片刻,还是问出口,“真是将来?”
他颔首:“若心之所向如此,便是天命所归。”
我抿唇,脸颊微热。正欲再说什么,忽觉体内一阵轻微悸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血脉深处轻轻叩门。与此同时,眉心金莲微闪,传来一丝温润感应。
墨渊神色一凝,掌心覆上我的腕脉。
片刻后,他抬眸看我,眸中竟有一瞬的震动。
“你可察觉?”他低声问。
我摇头。
他却不答,只是将我拉近了些,手臂收得更紧。那姿态不像试探,倒像是确认某种失而复得的珍宝。
桃雨落在屋顶,簌簌作响。远处钟声悠悠,似在庆贺,又似在低吟一段终章。
我靠着他,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忽然觉得万籁俱寂,唯有此刻真实。
然后我听见他说:“它认主了。”
话音未落,一道金光自我们交握的手心冲天而起,穿透屋顶,直入云霄。那光不散,反而扩散成莲形结界,笼罩整个昆仑虚。所有盛开的桃花在这一刻齐齐转向东方,仿佛朝拜新生的神只。
仙缘镜静静悬浮,镜面流转着细碎金芒,像是在记录这一瞬的永恒。
墨渊低头吻了我的额角。
“回家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