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破开浓雾,寒风扑面而来。我站在船首,掌心贴着仙缘镜,那温热尚未散去,像是体内残存的双修余韵仍在流转。海面死寂,不见半点波澜,唯有远处浮尸层层叠叠,随暗流缓缓打转。断刃、碎甲混在血水里,漂浮如枯叶。
墨渊立于前方,背影挺直如松,一动不动。他望向北海深处,目光沉冷,仿佛已穿透这层浊浪,看见了底下正在溃烂的灵脉。
“叠风。”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压得住整艘云舟的躁动,“传令下去,玄甲军残部收拢至东礁列岛,不得擅自追击。”
“是!”叠风抱拳退下,脚步轻而急,不敢多看一眼海中惨状。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指尖已催动仙缘镜。镜面依旧漆黑,但内里光纹微动,如同呼吸。我将神识探出,借镜力扫向整片海域——刹那间,血色图谱在识海铺展:北海地底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邪阵符文沿着断脉蔓延,正以极慢却不可逆的速度抽取灵气本源。魔气如根须,自深渊攀附而上,缠绕每一寸水域,腐蚀魂魄,吞噬生机。
这不是单纯的攻伐,是灭根。
“师尊。”我声音发紧,“他们不是要占北海,是要毁它。”
墨渊侧首,未语,只等着我说下去。
“海底有古阵,逆引灵脉,把北海变成魔源之井。若不尽快封住裂缝,七日内,魔气便会顺东海龙脊北上,直逼昆仑外域。”
他眸光一凝,袖中手指微动,似已在推演封阵之法。可就在此时,水面忽地鼓起一座水包,无声无息,连波纹都未泛起。
我心头警铃骤响,来不及出声,一道黑影自水中暴射而出!
那是一头魔化海妖,形貌早已扭曲,半身由腐尸拼接,半身裹着怨念黑焰,利爪尖端滴着紫黑色黏液,直取我咽喉。速度之快,几乎撕裂空气。
我欲后退,脚下却被云舟结界绊住一瞬。
千钧一发之际,人影掠前。
墨渊横身挡在我之前,左手一抬,轩辕剑未出鞘,仅凭剑意便斩断妖首。那颗狰狞头颅飞出数丈,落地时仍张着口,发出嘶哑低吼。紧接着,他右臂疾挥,剑锋出鞘三寸,一道金光劈落,将残躯斩成两段,坠入海中,瞬间被魔气吞没。
一切发生在电光之间。
我喘息未定,目光却猛地钉在他左臂——方才那一挡,袖口已被妖爪撕裂,露出一截小臂。皮肤之下,一道漆黑纹路蜿蜒而上,边缘如焦炭灼烧过的痕迹,正缓缓隐入衣袖深处。
我僵在原地。
那不是伤痕,也不是污迹。那是魔纹,幽冥魔族独有的侵蚀印记,一旦入体,便会顺着血脉蚕食神魂,直至彻底堕化。
“你……”我喉咙发干,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
墨渊低头看了眼袖口,动作极轻地拉下布料,遮住那道痕迹。他转身面向我,神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你没事吧?”他问。
我摇头,指尖微微发颤。
他点头,随即转向叠风:“命斥候潜入海底,查清阵眼所在。另传讯天族,请求支援净灵池水,用于压制魔气扩散。”
“天族未必肯给。”叠风低声提醒。
“那就抢。”墨渊语气平淡,却重如山岳,“只要能拖住魔气蔓延,昆仑虚愿承担后果。”
叠风不再多言,领命而去。
我仍盯着他袖口,那被掩住的地方,似乎还残留一丝黑气游走的错觉。我想再靠近些,看清那纹路走向,可他已迈步走向船舷,俯视下方翻涌的黑潮。
“此阵非一日可成。”他低声道,“他们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已经布局多年。”
我走到他身侧,风卷起我的衣角,拍打着他的袍袖。近了才发觉,他站立的姿态比平日更紧,肩线微绷,似在压抑某种不适。
“师尊,刚才那妖物……它的爪上有毒。”
“我知道。”他淡淡应道。
“那种毒会引动魔气侵体,若不及时驱除——”
“我没受伤。”他打断我,语气依旧平稳,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不过是些许沾染,不足为患。”
我不敢再问,可心口像压了块冰。
他知道,他一定知道袖下藏着什么。可他不说,便是不想让我知道。
我悄悄将手探入怀中,握住仙缘镜。镜面微烫,似有感应。我闭目催力,欲再探一次墨渊体内状况,却被一股无形屏障阻隔——像是有一层混沌之力护住了他的经脉,连仙缘镜都无法穿透。
这是战神本源的自我防御机制,通常只在重伤或濒死时启动。
我猛然睁眼。
他不只是被魔气擦过那么简单。他的身体已经在做出应对,说明侵蚀已深入皮肉之下。
“司音。”他忽然唤我名字,声音低了几分,“你不必替我担心。”
我抬头看他。
他目光望向远方,唇线微抿,侧脸轮廓如刀削,透着一丝疲惫后的冷硬。
“这一战,我必须亲自走到底。”
“可若您出了事……”我声音微哑,“谁来守这天下?”
他终于转头看我,眼神深得像北海深渊。
“若我不战,天下早已不在。”
话音落下,远处海面再次翻腾。这一次不是偷袭,而是整片海水开始沸腾,黑雾从水底升腾,凝聚成柱,直冲天际。腥风卷浪,夹杂着无数冤魂哀嚎,在空中回荡不息。
叠风快步奔来,脸色发白:“师尊!海底阵眼激活了!魔气流速加快三倍,再不干预,半个时辰内就会冲破表层结界!”
墨渊眯眼望去,手中轩辕剑缓缓出鞘,金光映照海面,竟让黑雾退缩了一瞬。
“传我令。”他声音冷峻,“所有昆仑弟子,布九曜镇魔阵,封锁上层水域。我要亲自下海,毁其阵眼。”
“您不能去!”我脱口而出,“下面全是魔气漩涡,您现在的状态——”
“正因为是我。”他打断我,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才能破它。”
他抬手,指尖轻点我眉心,一道温润仙力渗入识海,稳住我动荡的灵台。
“留在船上。”他说,“等我回来。”
我不甘心,还想再说,他却已纵身跃下云舟,身影如流星坠海,激起一圈金光涟漪,随即消失在漆黑浪涛之中。
我冲到船边,死死抓住栏杆,目光紧锁那片翻滚的黑水。仙缘镜突然剧烈震动,我急忙取出——镜面依旧漆黑,可一行细如蚊足的符文悄然浮现:
**至亲染厄,血引将启**。
我心头剧震,还未及细想,海面骤然炸裂!
一道身影被狂暴气流掀出水面,重重摔在云舟甲板上,正是墨渊。他单膝跪地,一手撑地,另一手紧握轩辕剑,剑身遍布裂痕。他大口喘息,额角青筋跳动,左臂衣袖彻底破碎,那道黑纹已蔓延至肘关节,边缘泛着诡异紫光,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
我扑上前去,却被他抬手制止。
“别过来。”他声音沙哑,“魔气……已经开始反噬。”
我停在原地,手指紧扣仙缘镜,指节泛白。
他艰难抬头,看向我,眼中仍有清明,可那光芒正在一点点被黑暗侵蚀。
“如果……”他咬牙,似在对抗体内某种撕扯,“如果我回不来——”
“不会有如果!”我厉声道。
他嘴角动了动,终究没有再说。
风更大了,吹得他残破的衣袍猎猎作响。海中黑雾翻涌不止,仿佛在等待某个时刻的到来。
我缓缓蹲下,与他平视,声音轻却坚定:“你说过,信任是共修的第一步。现在,换我信你一次。”
他望着我,久久不语。
远处,又一阵轰鸣自海底传来,整片海域开始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