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王一诺刚沐浴完,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月白绫缎裙衫,发间只簪了支素雅的玉簪,通身上下散发着清雅的皂角香气,自觉已将“罪证”消灭得一干二净。
她姿态优雅地坐在窗下,手里捧着一卷书,俨然一位娴静端庄的贵夫人。
恰在此时,五只小团子叽叽喳喳地回来了。
“娘亲!”穿着雪青襦裙的小馥最先发现不同,歪着头打量,“您又换新衣裳啦?早上那件鹅黄色的也很好看呀。”
团团扑过来,抱着母亲的腿嗅了嗅:“娘亲香香的,是洗完澡了吗?”
王一诺心中微紧,面上却笑得温柔,伸手揉了揉团团的发顶:“是呀,今日觉得有些闷热,便沐浴更衣了。”
三儿子桂序正追着四儿子阿甯跑过,闻言随口接道:“热吗?我觉得还好呀……”
他话没说完,就被阿甯拉走去玩新得的九连环了。
最小的绛雪则安静地站在稍远的地方,清澈的目光在母亲焕然一新的衣衫上停留了一瞬,又安静地垂下,自顾自摆弄腰间一枚青玉环,没有出声。
王一诺刚把这五个小好奇宝宝应付过去,心下稍安,正准备问问他们今日在学馆的趣事,就听得廊下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老大王景烈沉稳持重;老二王望霄风度翩翩;老三王启锋身形挺拔;老四王岁棠面带思索;老五王辰略气息冷峻;老七王镇海一如既往地默默观察。
而老六王烁星刚进来,就用鼻子吸了两下,随即眼睛一亮,三两步蹿到王一诺面前,弯下腰,带着促狭的笑容,压低声音问道:
“娘——您是不是又背着我们偷吃好吃的了?是炸鹌鹑还是烤鹿肉?我好像还闻到一点点辣椒面的味儿!”
“!!!” 王一诺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小子属狗的吗?她都洗得这么彻底了!
她下意识地飞快瞟了一眼旁边正在玩的五胞胎,见没人注意到,立即松了一口气。
她强自镇定,板起脸,用书卷轻轻敲了下老六的额头:“胡说什么!娘刚沐浴过,哪来的吃食味道?定是你自己馋了,胡思乱想!”
王烁星捂着被敲的额头,眼睛更亮了,他凑得更近,几乎要贴到王一诺脸上,压低声音却带着十足的笃定:
“娘!您别不承认!沐浴更衣有什么用?您嘴里还有味儿呢!就算您刷了牙,那烤肉混着孜然辣椒的香气,一时半会儿也散不尽!我刚才靠近就闻到了!”
怎么可能?王一诺不相信。她都刷牙漱口了,还嚼了几片清口的茶叶,难道……难道真的还有残留?
但是被儿子当面戳穿,王一诺的脸还是一下子就红了,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张了张嘴,想再反驳,却发现面对这“铁证”,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只能色厉内荏地瞪着老六,眼神里写满了“你小子给我等着”。
王烁星见母亲这般反应,知道自己猜对了,得意地嘿嘿直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一旁的老二王望霄看热闹不嫌事大,悠悠补刀:“哦?原来如此。六弟这嗅觉,堪比猎犬,为兄佩服。”
老四王岁棠开启学术模式:“口腔黏膜及舌苔确实容易残留食物气味分子,尤其是油脂和香料类物质,其挥发性……”
连老五王辰略都点了点头,看向老六的目光里难得带了一丝……认同?
王一诺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几个“不孝子”联手拆穿了,正当尴尬之际,那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低沉平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众人回头,只见张不逊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圈,最后落在明显有些心虚的夫人身上。
王一诺如同看到了救星降临,原本的窘迫瞬间化作了满腔“委屈”。
她立刻站起身,几步走到张不逊身边,伸出手挽住了他的臂弯,然后微微侧身,仰起脸看着他,一双明媚的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控诉道:
“不逊弟弟,你可算回来了!你快管管你的好儿子们!他们……他们合起伙来冤枉我!”
她一边说,一边用空着的那只手指了指以老六为首的几个大儿子,语气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他们一回来就围着我说我偷吃什么烤肉炸鹌鹑!还、还说什么我嘴里有味道!”
她越说越“气”,甚至轻轻跺了跺脚,“这分明就是污蔑!我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他们要诚实守礼的?他们倒好,学会捕风捉影,编排起娘亲来了!”
老六王烁星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指着自己的鼻子,急道:“爹!我没有冤枉娘!我真的闻到了!那烤肉味儿,还有辣椒面……”
“你闭嘴!” 王一诺看着五胞胎有所动静,立刻打断他,声音不自觉地扬高了些。
原本专注于九连环的阿甯和桂序停下了动作,好奇地望过来;正摆弄母亲裙角的团团也抬起了小脸;连安静的小馥都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只有绛雪,依旧垂眸拨弄着玉环,仿佛周遭的纷扰与他无关。
眼看这些好奇宝宝也要被吸引过来,王一诺心头一紧,赶紧换上最温柔和煦的笑容,朝着五胞胎摆手:
“没事没事,哥哥们在跟娘亲开玩笑呢!快去膳厅,王妈今天特意给你们准备了新做的糖蒸酥酪和樱桃毕罗,可好吃了,去晚了可就没了哦!”
一听有好吃的,团团第一个欢呼起来,拉着小馥就往膳厅跑。桂序和阿甯也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丢下九连环,争先恐后地跟了上去。
“糖蒸酥酪!”
“我的!”
“等等我!”
小家伙们瞬间被转移了目标,叽叽喳喳地涌向了膳厅方向。
王一诺刚松了半口气,目光一扫,却发现最小的那个还留在原地。
绛雪站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不紧不慢地抬起眼,清澈的目光先是掠过一脸“委屈”依偎着父亲的母亲,又扫过满脸不服却不敢说话的六哥,最后在父亲那看不出情绪的侧脸上停顿了一瞬。
王一诺忍不住又催促了一声:“绛雪,快去呀,酥酪凉了就不好吃了。”
听到母亲的话,绛雪这才像是接收到了指令,轻轻点了点头。
他迈着不急不缓的小步子,一步一步,稳稳地朝着膳厅走去。
王一诺看着小的都打发了,转向张不逊时又换上了那副“我见犹怜”的表情,“不逊你看,他还在胡说!”
“对于饮食健康我一直很重视的,而且作为母亲,我肯定以身作则,怎么会碰那些油腻炙烤的?这定是他自己贪嘴,幻想出来的,还非要安到我头上!”
老二王望霄摇扇子的动作都僵住了,看着母亲这炉火纯青的“演技”,嘴角抽搐,想笑又不敢笑。
老四王岁棠张了张嘴,想从科学角度再次论证气味残留的可行性,但在父亲平静无波的目光扫过来时,明智地把话咽了回去。
老五王辰略默默地把头转向了一边。
张不逊垂眸,看着仰着脸“告状”的夫人,她脸颊绯红,眼神闪烁,哪里是委屈,分明是带着点狡黠和仗势欺人的得意。
他的目光在她开合的红唇上停留了一瞬,捕捉到一丝微弱的烟火气息。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王一诺挽在他臂弯的手背。
然后,他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几个儿子,语气沉稳,听不出喜怒:
“既然你娘亲说没有,那便是没有。”
他顿了顿,看向老六王烁星,淡淡道:“许是你今日习武,气血翻涌,嗅觉一时失准。晚膳后,将《孙子兵法》抄录三遍,静静心。”
王烁星:“!!!”
他简直欲哭无泪,张了张嘴,在对上父亲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后,最终还是蔫蔫地低下了头,有气无力地应了声:“……是,爹。”
王一诺心中顿时乐开了花,脸上却还要努力维持着“沉冤得雪”的矜持,她悄悄在张不逊手臂上轻轻捏了一下,以示感谢。
张不逊面色不变,只反手将她微凉的手指握在掌心,牵着她,对众人道:“都用膳吧。”
徒留王烁星在心中呐喊:爹!您的原则呢?!您的明察秋毫呢?!
张不逊牵着王一诺,率先向膳厅走去。
经过如同霜打茄子般蔫头耷脑的老六王烁星身边时,王一诺的脚步微微一顿。
她侧过头,下巴微扬,趁着丈夫宽阔的身形挡住了大部分视线,飞快地朝王烁星递去一个眼神——小样儿,跟你娘斗?还嫩了点!
王烁星接收到这个眼神,瞬间瞪大了眼睛,气得差点跳起来。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目光触及父亲的背影,又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只能愤愤地跺了跺脚,用口型无声地控诉:娘!您耍赖!
王一诺满意地收回目光,唇角勾起一个笑容,心情大好地任由张不逊牵着往前走。
跟在后面的老二王望霄将这无声的“交锋”尽收眼底,以扇掩面,肩膀微微抖动,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老四王岁棠若有所思,似乎在分析“母亲利用父亲权威进行战略性压制”这一行为的家庭动力学原理。
老五王辰略的嘴角也微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老大王景烈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六弟的肩膀,低声道:“行了,少说两句,吃饭。”
老三王启锋则同情地揽过老六,“六弟,别气了,谁让你逗娘亲了,明知道娘亲有爹帮还上?”
老七王镇海默默记录:“观察:母亲在家庭权力结构中占据压倒性优势。结论:避免与母亲发生正面证据对抗。”
而站在厅口,随时都会留意母亲的绛雪垂着眼眸,眼睛里极快地掠过一丝……笑意?
而王一诺走向膳厅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了厅口那个安静的小小身影。
她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小儿子这两年不像小时候那么爱黏人了,但他总喜欢默默的呆在家人身边。
就算是一起玩,他也只是当个裁判,从来没见过他疯玩的一幕。
虽然系统说过孩子的表现越来越好,越来越放开了,但她还是忍不住想早点看到他大笑的样子。
她松开了挽着张不逊的手,快走两步来到厅口,在绛雪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弯下腰,一把将这个小儿子抱了起来。
绛雪似乎没料到母亲会突然抱他,小小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睫猛地抬起,闪过一丝讶异。
王一诺将他抱高些,让他的小脸与自己齐平,然后毫不犹豫地“啵”了一声,在他软乎乎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绛雪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王一诺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小声说道:
“宝贝儿,刚才的事情……你会帮娘亲保密的,对吧?”
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诱哄的意味,“娘亲以后让王妈给你做更多好吃的点心,好不好?”
绛雪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沉默了几秒,然后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用慢吞吞的吐出一个音节:“……嗯。”
王一诺顿时心花怒放,忍不住又在他另一边脸颊上亲了一口,“娘的绛雪最乖了!”
而被母亲抱在怀里的绛雪,将小脸轻轻靠在母亲温软的肩头,无人看见的角度,他的嘴角向上弯了一下。
张不逊将他们母子的互动尽收眼底,立刻便明白了夫人的用意。
她在用这种笨拙却充满母爱的方式,试图拉近与这个总是游离在家庭热闹之外的小儿子的距离,让他感受到被需要、被亲近。
心念电转间,张不逊已有了决断。他几个沉稳的快步,便来到了妻儿身边。
他并未多言,只是伸出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动作自然地从王一诺怀中,将那个还有些怔忡的小儿子接了过来。
绛雪小小的身体在落入父亲怀抱的瞬间,僵了一下,然后回过神后,又放松了身体,但那双眼睛直直地望向父亲近在咫尺的下颌。
张不逊并没有看他,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小家伙能更舒适地靠在自己臂弯里,然后才抬眼看向微微讶异的王一诺,语气是一贯的平稳,却似乎比平时放缓了些许:
“他重了,我来。”
王一诺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
她笑着松了手,顺势理了理绛雪有些蹭歪的衣领,柔声道:“好,让你爹抱着。咱们绛雪是长大了,娘都快抱不动了。”
被父亲抱在怀里的绛雪,只是身体稍微动了动。
张不逊抱着他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些,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拍了两下后,他的手并未立刻收回,而是就那样稳稳地托在儿子单薄的背脊上。
绛雪不再试图挣扎或调整,只是安静地靠在父亲的肩膀上,将小脸微微侧向一边,避开了父母探究的视线,唯有那依旧泛着淡粉色的耳尖,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张不逊这才重新迈开步伐,抱着小儿子,与妻子并肩,一同走向热闹的膳厅。
灯火通明的膳厅内,美食的香气与喧闹的人声交织在一起。
而此刻被父亲抱在怀里的绛雪,仿佛被纳入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壁垒之中,隔绝了周遭的嘈杂,也仿佛……暂时隔绝了前世那些沉重的阴影。
张不逊目不斜视地走着,只有他自己知道,掌心下那小小身躯传来的细微轻颤和努力克制的依赖,让他心中某个坚硬的角落,悄然软化了几分。
无论如何,这是他的骨血,是他与一诺的孩子。
既是归来,便容不得他再独自沉寂于过往的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