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苏明远…待你如何?让你恨到如斯地步!连我未出世的孩儿…都……都不放过?”
苏明远拿着荷包的手颤抖着。
郑茗看向那荷包:这荷包……是郑茗前日随众人清点药材后匆忙归来时,匆匆在偏院小径上遗落的。那香料本是医书里常见的宁神方子,她用了很久……
“那香……”郑茗试图开口,她看到苏明远眼中转瞬即逝的狡黠。
“闭嘴!”苏明远根本不容她发声。他踏前一步,荷包快怼到郑茗脸上,浓郁的异香熏人。
“什么女神医!什么济世菩萨!”苏明远双眼赤红,嘶声厉吼。“蛇蝎毒妇!假仁假义,暗藏祸心!我竟瞎了眼,被你这毒妇蒙骗到今天!”
“就因为她有了我的骨肉?”苏明远的手臂扬起。指着郑茗身后空洞的房门方向,仿佛要隔着空间撕碎什么。
“滚!!给我滚回你那个院子去!从今日起,你给我好好待在你的笼子里。没有我的命令半步都不准踏出来。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郑茗身体晃了一下才站稳。他口中吐出的“毒妇”、“蛇蝎”,比这满堂的血腥味更刺鼻,让她窒息。
就在这时,一个头发花白衣襟上还沾染着血渍的稳婆,踉踉跄跄从后堂冲出来,脸上布满惊恐,声音都劈了:“大人!大人!不好了!王夫人她……胎儿保不住了!出血太多!回天乏术啊!”
苏明远身体一晃,赤红的双眼快要瞪裂。
那稳婆目光落在那个荷包香囊上。她拿起凑到鼻下闻了闻。眼睛瞬间瞪圆。她抖抖索索地倒出里面残留的香料粉末,用手指捻着,又用指甲抠了抠内衬沾染的深褐色药渍细闻,脸色剧变。
“大人!这味道不对!”稳婆失声惊叫,“这里面……里面掺了极烈极陈的老麝香。还有……还有一种奇怪的热燥气味……像是……像是某种极生猛的活血草?我去年在西滩游历听闻过一种叫‘火生草’的奇药。生肌活血霸道惊人。若辅以烈性麝香,莫说是安胎,便是铁打的胎元也……”
稳婆慌张地闭嘴,惊恐地看着地上那滩黑血和苏明远铁青的脸。
“火生草”三个字,烫在了“西滩”这个与郑茗紧密相连的地方。
这突如其来的“证词”瞬间浇铸成了不可撼动的铁证。
郑茗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目光的变化,那是一种彻底将其剥皮蚀骨的恨毒。那稳婆口中的“西滩”、“火生草”如同晴天霹雳,让她浑身冰凉。
在暴怒面前,郑茗的心彻底沉入冰窟。
泪水从她眼角滑落,落在地砖上。
廊柱拐角的阴影里,陆昭握拳,他看到了一切——看到墨菊在郑茗院外假山石后鬼祟停留的身影。
苏明远已被狂怒和悲恸蒙蔽双眼,郑茗崩溃的眼泪……陆昭心头剧震,身体前倾就要冲出——
“哥!”一只手从侧面捂住了他的嘴。陆安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往后猛拽,强行拖着他撞进旁边的帐幕深处。
“哥你疯了吗?你没看见大人那眼神?你打算怎么说?证据呢?就算有证据,可否保证天衣无缝?现在你进去就是火上浇油!大人本就疑你,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他一准觉得是你和郑姨娘有私情!你再替她开脱遮掩,那才真会要了她的命!”
陆安的手臂如铁箍,捂住口鼻带来的窒息感让陆昭眼前发黑。他看着陆安焦急的脸,再透过帐幕缝隙,看着堂中郑茗孤独挺立的背影……一口钢牙咬碎。最终还是颓然停止了挣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郑茗抬起手,从容抹去了脸上湿痕。动作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拂去的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
转身。就在郑茗即将跨过门槛时——
脚步骤停。她没有回头。
“苏明远。”
“在你心里,我郑茗……竟是这等下作之人?”
苏明远盛满狂怒的脸僵硬了一瞬,随即厌恶覆盖了他的脸。
郑茗再未停留,决绝地踏出了那道门槛。身影消失在门外。
房内浓重的血腥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后堂锦帐深处,王婉晴躺在软榻上,脸色惨白,气若游丝。贴身侍女墨菊正用温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满脸的汗泪。
就在这时,苏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王婉晴榻前。
苏全抬起眼皮,扫向屋内,似乎在搜寻什么,缓缓开口:
“按《千金方》补气篇所述,此等损耗,非寻常汤药可补,需额外添置老山参须半钱、雪蛤油一盅,方得固本培元。”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看向王婉晴:
“夫人好生静养,老奴自当尽心竭力。”
苏全的目光扫过墨菊,见她正低头拧着帕子,指尖却微微发紧。他缓步近前:“墨菊姑娘倒是心细,这帕子水温恰到好处。”
墨菊肩头一颤,忙垂首恭谨回道:“全管家过奖,伺候夫人是奴婢的本分。”
苏全并未移开视线,闲聊般再度开口:“夫人此番骤然受损,着实令人心惊。你平日近身伺候,可曾察觉夫人近来饮食起居有何异状?或是……接触过什么特别之物?”
苏全的目光如网,笼罩着墨菊的每一丝反应。
墨菊的喉间轻微滚动了一下,虽极力维持镇定,眼底一闪而逝的慌乱,并未逃过苏全的眼睛。
她答得又快又顺,反而显得刻意。
“回管家的话,夫人一切如常,并无特别。饮食也都是小厨房精心备置,从未经他人之手。”
“是么?”苏全淡淡应了一声,不再多问,转而看向昏迷的王婉晴。
苏全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捻动了一下。墨菊那片刻的失态与过于流畅的回话,已在他心中投下了疑影。
后堂内的试探如涟漪般散去,月色却愈发凄冷,将西苑紧闭的门扉映照得如同囚笼。而这囚笼之外,真正的煎熬才刚开始。
苏明远立于书房窗前,手中紧攥一方素帕。苏全躬身汇报,压低的声音渐歇。
窗外,澶州城的灯火在夜色中明灭,如同京城那双时刻窥探的眼睛。苏明远想起日间收到的密报,字字如刀,警告他任何一步行差踏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他何尝不知那荷包蹊跷?王婉晴演技拙劣,墨菊的慌张漏洞百出……可他不能动。这囚禁,竟是眼下唯一能护住她的方式。
“怀安……”一声低叹碾碎在夜风里。苏明远胸口闷痛,仿佛又看见她初入府时,那双亮得灼人的眼。如今这双眼,却因他而蒙尘,浸满了他亲手带来的屈辱。
苏明远转身,取下一只小巧的青瓷药瓶,看向苏全,声音低哑:“想法子……让她院里的炭火足些,夜里风大。这瓶凝神膏……掺在她日常的用度里,别让她察觉。”
苏全垂首应下,目光扫过主人眼底血丝,轻声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