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只有林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一下下敲击着凝滞的空气。他死死盯着病历上那行清晰无比的诊断——【头部外伤致逆行性及选择性失忆】。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记。
不是猜测,不是幻觉。
是白纸黑字,冰冷、客观、不容置疑的医学结论。
他确确实实,丢掉了一段记忆。
一段……与苏晚紧密相关的记忆。
“逆行性……及选择性……失忆……”他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茫然。原来那些纠缠不休的梦境碎片,那些莫名的熟悉感,那些不受控制的本能反应,都不是空穴来风。是他被外力强行剥离、又被身体和灵魂顽固铭记的过去,在废墟之下发出的微弱呐喊!
他一直活在一个不完整的世界里,却浑然不觉!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失去了什么?他究竟忘记了多么重要的事情?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先是看向赵医生,眼神里充满了被蒙蔽多年的痛苦质问,以及一种急切的、渴望得到更多信息的疯狂。
赵医生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地点了点头,神情凝重而带着一丝怜悯,确认了这诊断的真实性与严肃性。
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粉碎。
林深僵硬地、几乎是机械地,将目光转向身旁的苏晚。
她依然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那紧抿的嘴唇和死死攥住衣角、指节发白的手,无一不在诉说着她此刻承受的巨大痛苦与挣扎。
她都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
知道他失忆,知道他们过去必然存在过的深刻联结,知道他像个傻瓜一样活在由她沉默构筑的迷宫里!
为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他?
愤怒、委屈、被背叛感,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理智。但比这些情绪更猛烈、更尖锐的,是一种排山倒海而来的愧疚和心痛!
他想起了她第一次拿着《归程》剧本找到他时,那句“你欠我一个男主角”背后,该是怎样的心酸与决绝?
他想起了她看到他腕间百合纹身时,那失控的追问背后,藏着多少被遗忘的承诺?
他想起了她听到他无意识哼出主题曲时,那无声滑落的泪水里,浸泡着多少年的等待与委屈?
他想起了在仓库找到她时,那句穿越了三年时光的“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一直不明白,为何会对她有那样强烈的保护欲,为何会因她的涉险而恐惧暴怒,为何会在她身边感到一种灵魂深处的安宁与归属。
现在,答案就在这份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病历本上。
因为他忘了。
他忘了她。
忘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这份认知带来的痛苦,远比任何黑料攻击、任何威亚事故、任何绑架威胁,都要来得猛烈,来得残忍。它直接从内部摧毁了他一直以来赖以维持平静的根基。
“苏晚……”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你……一直……都知道?”
苏晚在他嘶哑的质问中,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总是沉静、理智、偶尔带着锐利的眼眸,此刻盈满了泪水,像蓄满了暴雨的湖泊,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太复杂的东西——有痛苦,有隐忍,有深深的爱恋,也有无法言说的愧疚。
她的沉默,就是最肯定的回答。
林深手中的病历本“啪”地一声掉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不需要再看了。
那行诊断,已经像一把烧红的钥匙,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地插进了他记忆尘封的锁孔。
锁芯,在剧烈的灼痛中,发出了碎裂的声响。
洪流,即将破闸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