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人，在无尽的黑暗与寂静中缓慢上浮。
最先恢复的是模糊的感知。一种干净、清冽的气息钻入鼻腔，带着消毒剂和某种提神药物的微弱味道，与记忆中第七城区那混杂着疯狂与绝望的腥甜气息截然不同。身下是柔软而富有支撑感的表面，而非冰冷破碎的地面。
然后是听觉。远处隐约传来规律的低鸣，似乎是某种仪器的运行声，平稳而令人安心。近处，则有极其轻微的、手指划过光滑表面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独特的、不容忽视的节奏感。
林星遥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沉重地掀开。
视野先是模糊，继而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纯白色的、线条简洁的天花板，柔和的光线从隐藏的光源中均匀洒落。她转动有些僵硬的脖颈，打量四周——这是一间宽敞而安静的病房，陈设极简，除了她躺着的这张医疗床，便只有床边的几台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屏幕上跳动着平稳的曲线和数字。
然后，她的目光定格在窗边。
顾晏清坐在那里。
他背对着窗户，窗外是净庭特有的、秩序井然的城市景观。他换下了那身作战服，穿着一套深灰色的常服，少了几分战场上的凛冽，多了几分居家的清冷。他膝上放着一台轻薄的终端，修长的手指正快速而精准地在光屏上划动着，处理着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务。
那轻微的划动声，正是来源于此。
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已经醒来，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公务上。侧脸在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比平日里那份纯粹的冰冷，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林星遥张了张嘴，想发出点声音，喉咙却干涩得厉害，只逸出一声细微的沙哑气音。
这微小的动静，却立刻让窗边的人动作一顿。
顾晏清抬起头，目光从光屏上移开，精准地投向病床。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如同冻结的湖面。
“醒了。”
他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平稳冷淡，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他放下手中的终端，站起身，走了过来。
高大的身影靠近，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但此刻，这压迫感却奇异地让林星遥感到一丝安心。她看着他走近，停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第七城区的污染已完全清除，核心威胁解除，后续修复工作正在进行。”他言简意赅地通报了结果，没有一句多余的夸赞或慰问，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的任务，完成得符合预期。”
符合预期。这大概是他能给出的、最高级别的认可了。
林星遥眨了眨眼，试图消化这些信息，同时也感受着自己身体的状况。虚弱，无比的虚弱，精神力如同干涸的河床，稍微一动念头就传来隐隐的刺痛，身体也沉重得不听使唤。但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更严重的损伤。
顾晏清说完，视线在她苍白依旧的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然后侧身，从旁边的医疗推车上拿起一个透明的杯子，里面盛着大半杯清澈的、微微冒着热气的液体。杯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
他将杯子递到她面前。
“恢复精神的药物，按剂量调配的。”他的语气依旧平淡，“温度适宜。”
没有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也没有假手他人。他就这样直接将水杯递了过来，动作自然，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星遥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那杯水，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又想起昏迷前落入的那个带着疲惫却无比坚实的怀抱。她挣扎着，用尚存无力感的手臂，慢慢抬起手，接过了杯子。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他的手指，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
她将杯子凑到唇边，小口地啜饮着。微温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清凉中透着温和抚慰的味道，缓缓流入胃中。几乎立刻，一股温和的暖意开始从腹部向四肢百骸蔓延，那如同针扎般的精神刺痛感，似乎也随之减轻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她小口喝着药，他则安静地站在床边，没有催促，也没有离开。病房里只剩下她细微的饮水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净庭有序运转的底噪。
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也将他挺直的身影投在光洁的地板上。
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安宁的氛围，在这间冰冷的病房里悄然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