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夜幕,总是在不经意间悄然降临,带着太平洋吹来的、微带咸腥的凉意。苏哲的公寓里,时间早已过了午夜。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落地灯,在墙角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深沉的黑暗。其余的空间,都被一种疲惫的、近乎凝滞的寂静所占据。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咖啡因气味,以及电子设备运行时散发的、微弱的焦糊味。
苏哲深陷在宽大的电脑椅里,面前并排竖着三块巨大的显示器。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表格、蜿蜒起伏的K线图、还有无数个打开的文档窗口,像一片令人眩晕的数字海洋,将他彻底淹没。他的脸色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眼下的乌青像是用墨汁刻意渲染上去的,浓重得化不开。
他已经连续这样熬了快一个星期。
键盘被他敲击得噼啪作响,速度快得几乎带出了残影。手边,是一个已经空了的咖啡壶,和几个吃了一半就丢在那里、早已冷透的三明治包装。极度的疲惫像一层厚重的湿毯子,包裹着他的大脑和身体,但他却凭借着一股近乎偏执的意志力,强行支撑着。
这股力量的源泉,来自于万里之外,那个有着灿烂笑容的女孩——黄亦玫。
自从上次对母亲撒下那个“很满意”的谎言后,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和责任感,就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肩上。他知道母亲的反对是根深蒂固的,仅仅靠言语的苍白承诺,根本无法撼动她分毫。他需要更强大的砝码,需要无可辩驳的“成就”,来为自己和黄亦玫的未来铺路,来增加自己与母亲谈判的底气。
在他的构想里,这个“成就”必须足够耀眼——一个至关重要的项目成功,一次破格的晋升,或者一笔令人咋舌的奖金。他要站在那个闪亮的成果之上,郑重地告诉母亲:“看,我做到了。而这份成功的动力,很大一部分来源于玫玫的鼓励和支持。她不是绊脚石,她是我力量的源泉,我离不开她。”
这个念头,成了支撑他透支生命的唯一信念。他像一台开足马力的机器,疯狂地投入到工作中,主动承接最棘手的任务,没日没夜地分析数据,修改方案,与不同时区的客户开会。他把自己逼到了极限,试图用最短的时间,垒砌起那座名为“认可”的堡垒。
为此,他几乎牺牲了所有个人时间,包括原本雷打不动与黄亦玫的视频通话。
起初,他只是缩短通话时间,从一小时变成半小时,再到匆匆十几分钟。后来,他开始“恰好”在约定时间有临时会议,或者“正在赶一个紧急的deadline”。他给黄亦玫发的信息,也从充满分享欲的长篇大论,变成了“在忙”、“晚点说”、“你先睡”这样干巴巴的、缺乏温度的短句。
他并非不爱她,恰恰相反,他正是为了他们“更好的未来”,才选择此刻的疏离。他天真地认为,暂时的冷落是可以被理解的,等他捧着他奋斗来的“果实”出现在她面前时,所有的委屈都会烟消云散。
帝都夜色已深,宿舍早已熄灯。
黄亦玫蜷缩在上铺的角落里,借着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弱光芒,盯着那个沉寂已久的qq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她八个小时前发出的:“晚上视频吗?想看看你。” 后面跟着一个可爱的小兔子表情。
没有回复。
窗外,是帝都特有的、带着些许雾霾颗粒感的朦胧月色,冷冷清清地洒在窗台上。宿舍里,室友们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更反衬出她这里的寂静和难以入眠。
一种隐隐的不安,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她的心头。这种感觉,已经持续好几天了。苏哲的“忙”,她理解。华尔街投行的工作强度,她也有所耳闻。最初,她只是心疼,叮嘱他注意休息,按时吃饭。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被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他的疲惫和敷衍,即使隔着屏幕和简短的文字,也能敏锐地察觉到。她分享的日常——今天画了什么,吃了什么,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得到的回应越来越少,越来越迟。那个曾经会因为她一句无心的玩笑而笑上半天,会仔细追问她画作细节的苏哲,好像突然被一个只关心数据和报表的陌生灵魂取代了。
她开始胡思乱想。是工作压力真的太大了吗?还是……他母亲那边,其实并不像他说的那样“满意”,从而给了他巨大的压力?或者,是距离终于消磨了热情?那个有着灿烂阳光和无数诱惑的国度,是否出现了另一个能陪伴在他身边、与他并肩前行的人?
这种种的猜测,像无数只小虫子,在夜深人静时啃噬着她的心。她害怕,不安,却又不敢过多追问,怕显得自己不懂事,怕给他增添额外的烦恼。
她犹豫了很久,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按下了视频通话的请求。她只是想看看他,哪怕只是一眼,确认他一切都好,也安抚一下自己那颗惶惶不安的心。
请求发出的“嘟……嘟……”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漫长,每一声都敲打在她的心弦上。
响了七八声,就在她以为不会有人接听,失望地准备挂断时,屏幕突然亮了,连接成功。
苏哲的脸出现在屏幕那头。背景是他公寓书房的那面白墙,光线昏暗,只有屏幕的光反射在他脸上,勾勒出他异常憔悴的轮廓。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极度疲惫,甚至带着一丝涣散。
“玫瑰……”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
“苏哲!”黄亦玫看到他这副样子,心脏猛地一揪,所有的不安瞬间被心疼取代,“你怎么还没睡?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又熬夜了?”
她连珠炮似的发问,语气里充满了关切。
“嗯……还有个模型没跑完。”苏哲揉了揉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努力想聚焦看清屏幕里的她,但眼皮却沉重得不断往下耷拉。他的思维像是陷入了一片泥沼,运转得极其缓慢。黄亦玫的关切,此刻在他超负荷的大脑里,变成了一种需要耗费精力去回应的负担。
“你不能再这样熬了!身体会垮掉的!”黄亦玫焦急地说,“什么工作这么急?不能明天再做吗?”
“明天……明天还有明天的安排。”苏哲含糊地应着,视线不自觉地飘向旁边还在运行着程序的显示器,手指也无意识地在键盘上敲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心思,显然一大半还留在那未完成的工作上。
“苏哲,你有在听我说话吗?”黄亦玫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委屈。
“啊?听着呢。”苏哲猛地回过神,强行将注意力拉回屏幕,挤出一个十分勉强、甚至有些僵硬的笑容,“你说……说我脸色差。没事,就是没睡好。”
他的回应,干巴巴的,毫无营养。他甚至没有像以前那样,反过来问问她今天过得怎么样。
黄亦玫看着他强打精神却难掩敷衍的样子,心里那点委屈渐渐扩大了。她试图找回一点以往通话的温暖感觉,努力用轻快的语气分享道:
“我今天……去看了那个青年艺术双年展,有一幅作品特别有意思,用废弃的电路板拼贴成了……”
“哦,挺好。”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哲心不在焉地打断。他甚至没听清她具体说了什么,只是习惯性地应和着,目光又不受控制地瞥向了旁边的屏幕,眉头因为某个数据而微微蹙起。
“……”
黄亦玫后面的话,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一种冰冷的、被忽视的刺痛感,迅速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看着屏幕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恋人,他明明就在眼前,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厚厚的玻璃罩。她在这头,能看见他的疲惫,他的挣扎,却无法触及,无法给予安慰,甚至……无法引起他真正的关注。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苏哲那边偶尔传来的、键盘的轻微敲击声,像一根根细针,扎在黄亦玫的心上。
过了好一会儿,苏哲似乎才意识到这边的沉默,重新将视线聚焦过来,带着歉意说道:“对不起,玫瑰,我这边真的很忙。这个项目非常重要……等我忙完这一段,好好陪你,好不好?”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安抚,听起来空洞而无力。
黄亦玫看着他那张写满疲惫和疏离的脸,所有想说的话,所有的关切和委屈,都堵在了胸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她还能说什么呢?责怪他吗?他明明那么累。倾诉自己的不安吗?只会显得她不懂事,给他增添压力。
她用力地眨了眨有些发酸的眼睛,努力不让情绪决堤,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好……那你……先忙吧。记得……早点休息。”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好。你也是,早点睡。晚安。”苏哲似乎如释重负,匆匆地说完,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等着她先挂断,或者给她一个隔空的亲吻,视频通话的界面就瞬间黑了下去。
屏幕,彻底暗了。
像最后一丝光源被掐灭,黄亦玫的世界,瞬间陷入了一片无声的黑暗。
她僵硬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耳边仿佛还回响着他那沙哑、疲惫、充满敷衍的声音。屏幕上,只映出她自己模糊而苍白的影子,和那双迅速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的眼睛。
他甚至连一句像样的“再见”都没有。
冰冷的泪,终于无法再被眼眶容纳,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一颗,两颗,然后连成串,汹涌地滚过她冰凉的脸颊,滴落在手背上,晕开了小小的、深色的湿痕。
她没有发出任何啜泣的声音,只是任由泪水无声地流淌。这种沉默的哭泣,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疼。所有的委屈、不安、恐惧和被忽视的痛楚,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滚烫的液体,决堤而出。
她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感情,会突然变成这样。那个曾经把她捧在手心、视若珍宝的苏哲,为什么会变得如此遥远和陌生。难道所谓的“更好的未来”,就一定要以此刻的疏远和伤害为代价吗?
她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单薄的肩膀在黑暗中微微颤抖。秋夜的寒意,透过窗缝渗入,丝丝缕缕,缠绕着她冰冷的身心。
太平洋彼岸,苏哲挂断视频后,用力抹了一把脸,试图驱散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睡意,再次将全部精力投入到那似乎永无止境的工作中。他以为,他只是在为他们的未来奋斗,暂时的冷落是可以被理解和原谅的。
他全然不知,他倾尽所有想去守护的那朵玫瑰,正在遥远的帝都夜里,因为他这份“为爱拼搏”的沉重,而黯然神伤,独自垂泪。
夕阳的余晖,像融化了的金子,泼洒在这片静谧而昂贵的社区。汽车缓缓驶入一条私密的林荫道,最终停在一扇气势恢宏的、需要电子识别的铁艺大门前。门缓缓滑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占地广阔、现代简约风格与自然景观完美融合的别墅。这就是苏哲母亲陈月琴的家,一座占地超过两千平米的“宫殿”,象征着她在异国他乡奋斗成功的巅峰。
苏哲停好车,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草香和远处海湾吹来的、微带咸腥的风。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套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并非为了炫耀,而是想以一种更成熟、更成功的姿态出现在母亲面前。这2年时间在投资领域的斩获,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底气。他手里提着两个精心挑选的礼袋,一个是给母亲的限量款爱马仕丝巾,另一个是给家里那两个“成员”的高级宠物零食和玩具。
刚踏上通往主入口的青石板路,一阵欢快的吠叫声便由远及近。两条毛发油光水滑、体型优美的拉布拉多犬,像两道金色的闪电,从庭院深处兴奋地冲了过来,尾巴摇得像直升机的螺旋桨,亲热地围着苏哲打转,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他的裤腿,发出呜呜的撒娇声。
苏哲冷峻的脸上,瞬间冰雪消融,绽开了一个真正松弛而温暖的笑容。他蹲下身,放下礼袋,张开双臂迎接这两个毛茸茸的家庭成员。
“max!Luna!”他叫着它们的名字,声音里带着难得的宠溺。max迫不及待地将大脑袋拱进他怀里,而Luna则不停地试图舔他的脸。苏哲笑着,一手一个,用力地揉着它们温暖柔软的脖颈和后背,感受着它们毫无保留的、纯粹的热情。这一刻,旅途的疲惫和内心深处那根紧绷的弦,似乎都在这份简单的亲昵中得到了短暂的舒缓。狗的热情,是这栋巨大房子里,最不加掩饰的温暖。
“好了,好了,乖……”他低声安抚着,仿佛它们能听懂他的话语。
“max!Luna!别缠着哥哥!”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一丝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但仔细听,却能分辨出底下掩藏的一丝喜悦。
苏哲抬起头。
母亲陈月琴正站在别墅那扇高大的、镶嵌着艺术玻璃的大门门口。她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羊绒家居服,颜色是低调的浅灰色,衬得她气质愈发雍容。她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妆容,显然是为了他的到来精心准备过。她看着儿子和狗嬉闹的场景,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平静。
苏哲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可能沾到的狗毛,拎起礼袋,走向母亲。
“妈。”他唤了一声,语气平静,却比以往多了一份沉稳。
“回来了。”陈月琴微微颔首,目光快速地从上到下扫过儿子,像是在评估一件她最得意的作品是否完好无损,“路上还顺利吗?”
“顺利。”苏哲将手中的礼袋递过去,“给您带的礼物。”
陈月琴接过,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她喜欢儿子的这份心意,尤其是在他经济独立之后,这种心意更显得珍贵。她并没有当场打开,只是优雅地提在手中,侧身让苏哲进门。
步入挑高近七米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和无边泳池。室内是低调奢华的装修风格,每一件家具、每一处摆设都价值不菲,彰显着主人不俗的品味和雄厚的财力。空间巨大,却也因此透着一丝难以避免的、属于成功人士的冷清。
两条狗亦步亦趋地跟着苏哲,仿佛他是这里最受欢迎的客人。
佣人悄无声息地送上热茶和精致的点心,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母子二人在面对庭院的那组巨大沙发上坐下。短暂的寒暄过后,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苏哲的工作。这是他们之间最安全,也是陈月琴最关心的话题。
“最近怎么样?听说你投的几个项目,表现都很亮眼。”陈月琴端起骨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语气看似随意,实则带着探询。
苏哲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坐直了身体,眼神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芒,那是在资本市场搏杀并取得胜利后自然流露的神采。
“是的,妈。”他从容地开始叙述,语气平和却充满力量,“去年底跟投的那家生物科技公司,上周刚刚公布了二期临床数据,超出市场预期,股价当天就翻了将近三倍。我之前主导尽调的那家东南亚电商平台,这个季度GmV增长了百分之五十,已经有多家机构在接触,准备下一轮融资……”
他条理清晰地说着,列举着具体的数据和案例,不再是那个需要向母亲汇报学业、需要母亲经济支持的少年,而是一个可以在专业领域与母亲平等对话、甚至让她刮目相看的成熟男人。
陈月琴静静地听着,不时微微点头,眼神里流露出难以掩饰的赞许和骄傲。儿子的成功,是她教育理念和人生价值最直接的体现。她享受这种成就感。
“做得不错。”她放下茶杯,给出了肯定的评价,“看来你这几年眼光和魄力,都锻炼出来了。”
“这只是一个开始。”苏哲语气坚定,他话锋一转,决定切入今天最重要的主题。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坦然地看着母亲,声音放缓了一些,但更加清晰:
“妈,我能有现在的状态和这些成绩,除了我自己的努力,其实……还有亦玫的功劳。”
“亦玫”这个名字被说出的瞬间,客厅里原本相对和谐的气氛,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下。陈月琴脸上的赞许之色微微收敛,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冷意,但她没有立刻发作,只是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用动作掩饰着情绪的细微变化,示意苏哲继续说下去。
苏哲捕捉到了母亲那一闪而过的变化,但他没有退缩。他继续说着,语气真诚,带着一种想要说服对方的迫切:
“您知道,投行的工作压力有多大,有时候会很焦虑,很迷茫。是亦玫,她总是能用最简单的方式让我放松下来。她会在我熬夜看报告的时候,隔着时差陪我聊天,给我发她画的可爱小画;她会跟我分享她学校里那些纯粹为了热爱而努力的趣事,让我想起生活里除了数据和KpI,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
他回忆起那些瞬间,眼神不自觉地变得柔软:
“有一次,我为一个项目的估值模型困扰了好几天,几乎要崩溃。是她告诉我,‘苏哲,你别忘了,你最开始选择这行,是因为你对发现价值的热情,而不只是为了数字本身。’就是这句话,像一下子点醒了我。她那种对生活的热情和纯粹的信念感,在很多个我觉得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刻,给了我很大的精神支撑。”
他试图向母亲描绘一个立体的、充满积极能量的黄亦玫,一个不仅仅是“20岁学画画的小姑娘”的黄亦玫。
“所以,妈,”苏哲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她对我来说,很重要。不仅仅是感情上的依赖,更是一种……精神上的共鸣和支撑。我希望您能明白这一点。”
他说完了,客厅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只有max趴在他的脚边,发出满足的、轻微的呼噜声。
陈月琴久久没有言语。她看着儿子,看着他那双遗传自她的、此刻却充满了为另一个女人辩护和恳求的眼睛。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收紧。
儿子事业上的成功让她欣慰,但他将这份成功的一部分“功劳”归因于那个她完全不看好的黄亦玫,这让她内心极为不适,甚至有一种自己精心培育的果实被旁人轻易摘走的不悦感。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苏哲几乎以为她会再次爆发,或者说出更伤人的话。
最终,她只是缓缓地、用一种听不出太多情绪的、近乎平淡的语气说道:
“工作上取得成绩,是你自己的能力。至于其他的……”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苏哲:
“年轻人感情好,妈妈不反对。但是,苏哲,你要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太过于依赖一段感情,或者把自身的成就寄托在别人身上。这个世界,最终靠得住的,只有你自己。”
她没有直接否定黄亦玫,也没有再次激烈反对。但她这番话,像一盆精心调制的、温度适宜的冷水,既不激化矛盾,又明确地表达了她持续的不认可和深深的担忧。她将苏哲的成功牢牢锁定在“他自身的能力”上,轻描淡写地抹去了黄亦玫可能存在的任何积极影响。
她拒绝去理解,也拒绝去认可那个女孩在儿子生命中的“重要性”。
苏哲看着母亲那张保养得宜、却写满了固执和掌控欲的脸,心头刚刚燃起的那簇希望之火,仿佛被这盆冷水悄然浇熄了一般。他明白了,仅仅依靠事业的成功和言语的恳求,似乎还远远不足以撼动母亲心中那座名为“偏见”的大山。
他勉强笑了笑,没有再去争辩。
“我知道了,妈。”他低声回应,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璀璨,却冰冷。这栋两千平米的豪华别墅里,温暖的灯光下,母子二人看似平静地共处一室,但那条因一个远在帝都的女孩而产生的无形裂痕,依然清晰地横亘在他们之间,深邃而顽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