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月港的雨总带着三分温润,淅淅沥沥打在茶亭的青瓦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又顺着飞檐垂成半透明的帘幕。亭内炭炉温着水,氤氲的白汽裹着茶香漫开,钟离指尖捏着青瓷茶盏,指腹摩挲过盏沿精致的云纹,浅啜一口后,喉间才溢出满足的轻叹。
应达倚着朱红亭柱,手里捏着块裹满糖霜的桂花糕,咬下时酥皮簌簌落在掌心。她嚼得漫不经心,目光却瞟向端坐的钟离,发梢沾着的雨珠顺着发尾滴在石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那位风神也是当真喜欢那孩子。”
钟离闻言抬眸,指节轻轻叩了叩茶盏,茶水上的浮沫随之散开:“毕竟是亲自带了四百多年的孩子,从牙牙学语时的哭闹,到如今能独当一面,再怎么样也浸出了感情。”说罢他重新垂眸品茶,目光落在茶水中浮沉的茶叶上,像是透过这杯茶,望见了跨越数百年的时光。
“此茶甚好。”他又补充一句,语气里带着对茶品的认可,也藏着对眼前安稳的惬意。
魈始终立在亭角阴影里,衣服的下摆被穿堂风掀起一角,又很快落下。他没接话,只是静静看着亭内谈笑的二人,金色眼眸亮得像浸了雨的碎琉璃,里面清晰映着檐外的雨景——青石板路被雨水打湿,泛着水光,远处璃月港的商船泊在码头,船帆收得整整齐齐,偶有渔人披着蓑衣从亭外走过,脚步声混着雨声,成了最柔和的背景音。他指尖无意识蜷了蜷,似乎想抓住这片刻的安宁,最终却只是望着雨丝,将所有心绪都藏进了沉默里。
钟离放下茶盏时,目光恰好落在魈紧绷的肩线——那抹墨绿身影立在亭角,连披风垂落的弧度都透着几分难掩的局促,分明是将心绪藏在了沉默里。他指腹轻轻蹭过茶盏底残留的温热,声音沉得像浸了雨的玉石:“你若挂念那孩子,便去看看吧。待诸事落定,往后相见,应当不会很容易了。”
魈闻言浑身一僵,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出白痕。他抬眸时,金色眼眸里还映着未散的雨雾,沉默片刻才低声回道:“谢谢帝君。”话音刚落,他足尖轻点石面,身形便如一道墨色流光掠过雨帘,只在亭外青石板上留下一片转瞬即逝的浅痕,连檐角滴落的雨珠都还未来得及坠地。
应达咬着桂花糕的动作顿住,望着空荡的亭口笑了笑:“这孩子,还是这么急。”钟离却重新端起茶盏,望着雨幕中逐渐模糊的残影,眼底漫开一丝浅淡的暖意:“心有所念,自当奔赴。”
雨砸在璃月港的青石板上,溅起半尺高的水花,雾汽顺着风裹住街巷,连远处的玉京台都晕成了朦胧的剪影。魈足尖踏过积水时几乎不见涟漪,墨绿色的衣服被雨浇得沉甸甸,却丝毫没慢了脚步——不过数息,望舒客栈挂着的红灯笼便穿透雨幕,晃进了他的视线。
他刚要抬步上楼,眼角却瞥见客栈檐下立着的身影。青绿色的披风被风掀起边角,檐角的雨珠顺着帽檐滴落,温迪正斜倚着木柱,手里还捏着个没喝完的苹果酒壶,见他来,那双翠绿的眼眸先弯了弯,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
“是你啊,降魔大圣。”温迪晃了晃酒壶,声音混着雨声,倒显得格外清亮。
魈只微微颔首,没多言语,转身踏入客栈。指尖凝起一缕微风,顺着衣摆扫过,湿冷的布料瞬间褪去潮气,连发梢的水珠都被卷成细雾散在空气里。他脚步没停,拾级而上时,木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很快便停在了二楼那扇虚掩的房门前,指尖悬在半空,竟难得有了片刻的迟疑。
温迪踩着木梯上来时,连脚步声都裹着轻快的风,他凑到魈身旁,衣摆扫过栏杆,带起一缕混着塞西莉亚花香的气息——那是独属于蒙德旷野的味道,和璃月的雨雾格格不入。“怎么不去看看?”他歪着头笑,翠绿的眼眸里映着二楼廊灯的暖光,像盛了两捧碎星。
魈的指尖仍悬在门板上,闻言几不可察地顿了顿,喉结滚动半响,才低声问:“……迪特里希他怎么样了?”语气里藏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连垂在身侧的手都悄悄攥紧了些。
“小家伙很好。”温迪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金属壶身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他头上的绿色小帽子也跟着动作轻轻晃动,明媚的笑意漫过眼底,“方才还跟我絮絮叨叨讲了半天关于你的事呢——说上次你陪他摘清心时,悄悄帮他挡了崖边的风,还说你虽然话少,却会把刚做的杏仁豆腐偷偷放在他窗台。”
“去看看他吧,他也很在意你这个老师呢。”温迪笑着放缓语气,话音刚落,身形便化作一缕带着塞西莉亚花香的清风,顺着半开的窗户飘出客栈,不知是去寻钟离品茗,还是去蒙德的旷野晃荡了。
魈望着风消失的方向,喉间轻滚,吐出一句“……多谢风神”。这次他没有再迟疑,指尖轻推木门,“吱呀”一声轻响,恰好融进窗外的雨声里。
小屋静得能听见雨丝打在窗棂的细碎声响,半开的窗户漏进些潮湿的风,将桌角的纸页吹得轻轻翻动。魈的目光很快落在床榻上——迪特里希蜷缩着身子,眼尾还泛着未褪的红,显然是不久前哭过,睫毛上似乎还沾着细小的泪痕,睡梦中手还无意识地攥着一角青绿色布料,该是温迪哄他时留下的披风碎片。
魈放轻脚步走近,指尖拂过被风吹得歪斜的被角,小心翼翼地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小家伙露在外面的肩膀。他垂眸凝视着迪特里希熟睡的脸庞,金色眼眸里没了往日的冷冽,只映着孩童安稳的睡颜,连周身的煞气都似被这片刻的静谧揉得柔软了些。
魈没说话,只是垂眸盯着床榻上的迪特里希,金色眼眸里的光随着窗外的雨势明灭。他站了多久,连自己都记不清——只看着小家伙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看着他偶尔咂咂嘴,像在梦里尝到了杏仁豆腐的甜,直到檐外的雨声从密集的“哗啦啦”,渐渐弱成了“淅淅沥沥”的轻响,才终于动了动脚步。
他伸手将窗户轻轻推拢,木框与窗台碰撞时,只发出一丝几不可闻的轻响。指尖划过微凉的窗棂,像是在告别这屋里的暖意,转身时,目光又忍不住往床榻上扫了一眼,才咬着牙,放轻脚步退出了房间。
木门合上的瞬间,魈周身的柔和便淡了几分。他靠在客栈二楼的廊柱上,望着远处璃月港模糊的灯火,喉间发紧——迪特里希是蒙德的孩子,从一开始就不是璃月的人,他留不下,也不能留。
这些日子的画面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过:小家伙踮着脚把刚烤好的杏仁豆腐递到他面前,眼里闪着光说“老师也尝尝”;跟着他去绝云间摘清心时,攥着他的衣角怕摔下去,却还嘴硬说“我才不怕高”;甚至会在他压制煞气时,悄悄坐在不远处,安安静静地陪着他……他早把这黏人的小家伙,当成了要护着的弟弟。可如今,弟弟要回自己的家了,回那个有风与自由的蒙德去了。
“罢了。”魈低声吐出两个字,声音被风吹得散在雨里。他足尖一点廊栏,身形瞬间化作一道墨色残影,在雨幕中极速穿梭——衣摆扫过积水,溅起的水花还没落地,人已掠过望舒客栈的飞檐;风裹着雨丝打在脸上,却冲不散眼底的沉郁,他像一股冷冽的风,掠过璃月的街巷,朝着绝云间的方向而去,只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痕迹,藏进了渐小的雨雾里。
这大概就是他最后对迪特里希的道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