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呢,周芷宁?”
祁夜这句突如其来的反问,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瞬间在周芷宁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月光下,他深邃的目光仿佛带着某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牢牢锁住她,不容她闪躲。
你呢?你那些深可见骨的伤痕,又源自何处?你那些夜不能寐的恐惧,那些试图结束一切的绝望,又是为了什么?
他没有明说,但周芷宁听懂了他未尽的言语。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近乎平等地,将问题抛回给她。不再是居高临下的审问,也不是带着目的的试探,更像是一种……在袒露了自身一部分黑暗过往后,一种近乎笨拙的、试图建立某种连接的邀请。
周芷宁僵在沙发上,浑身冰凉。她本能地想要退缩,想要用沉默筑起高墙,将那个鲜血淋漓、连她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的内心世界紧紧封闭。那是她最后的堡垒,是她所有脆弱和不堪的藏身之所。
可是……月光太安静了,他刚才谈及母亲时,那低沉嗓音里无法掩饰的痛楚太真实了。这间囚禁了她许久的房间,此刻仿佛被这清冷的月光和罕见的、不带攻击性的气氛,暂时中和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她看着他站在月光里的侧影,那挺拔的身姿似乎也承载着不为人知的重量。一种奇异的、危险的共鸣感,如同细微的电流,在她与他之间悄然滋生。
拒绝的话语在舌尖滚动,最终却未能说出口。或许是太久没有一个人,用这样的姿态(尽管这姿态依旧带着他固有的强势底色)询问过她的“为什么”;或许是他刚刚那份关于母亲的坦白,像一把钥匙,无意中松动了她心门上沉重的铁锁;又或许,仅仅是这难得的、没有剑拔弩张的夜晚,让她那根紧绷了太久的神经,出现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懈。
她低下头,避开他过于锐利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咙像是被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堵住,又干又涩。
“我……”她尝试开口,声音却沙哑得厉害,如同破损的风箱。
祁夜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端着酒杯,目光落在窗外,仿佛给了她一个可以不必对视、便能艰难倾吐的空间。这种无声的等待,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也……更显得有耐心。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周芷宁能听到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能感受到血液冲上头顶带来的眩晕感。
终于,在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她压垮时,破碎的词语,混合着巨大的痛苦和屈辱,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她颤抖的唇间,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挤了出来。
“他们……都不要我了……”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爸爸……为了钱……李轩……他……”
那个名字,像一根刺,卡在她的喉咙里,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背叛的细节,父亲冷漠的利用,家道中落后旁人的指指点点,那些如同跗骨之蛆的流言蜚语……所有被她强行压抑、试图遗忘的伤痛,在这一刻,伴随着汹涌的泪水,汹涌而出。
她语无伦次,逻辑混乱,时而痛哭,时而哽咽,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月光下,对着一个她本该恨之入骨的男人,毫无章法地、狼狈地展示着自己内心最鲜血淋漓的伤口。
她没有提及那个未出世的孩子,那是她最深的罪与罚,是她无法跨越的雷池。但仅仅是这些,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在她断断续续、充满痛苦的叙述中,祁夜始终沉默地听着。他没有打断,没有评价,甚至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他只是站在那里,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孤寂,又仿佛在无声地承接着她所有汹涌而来的负面情绪。
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微弱,只剩下压抑的、细微的抽泣,他才缓缓转过身。
月光照亮了他脸上复杂难辨的神情。没有她预想中的怜悯,也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能感同身受的凝重。他放下手中的酒杯,迈步,朝她走了过来。
周芷宁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身体却因为脱力和情绪的巨大波动而僵硬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靠近。
他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然后,做出了一个让周芷宁彻底愣住、大脑一片空白的动作——
他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意味,俯下身,伸出双臂,将她轻轻地、却不容拒绝地,拥入了怀中。
周芷宁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停滞!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的怀抱,并不温暖,甚至带着一丝夜色的微凉和他身上特有的、冷冽的气息。但那份坚实,那份仿佛能隔绝外界一切风雨的包围感,却像一道突如其来的、毫无防备的暖流,瞬间击溃了她所有伪装的坚强和理智!
她僵硬的身体,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泪水更加汹涌地落下,浸湿了他胸前的衬衫布料。
他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用一个沉默却有力的拥抱,回应了她所有的痛苦和不堪。
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完全超出预期的拥抱里,周芷宁一直紧绷的、用以维系恨意和反抗的那根弦,仿佛“铮”地一声,断裂了。
她不再挣扎,也不再哭泣,只是无力地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那份陌生的、带着禁锢意味、却又在此刻奇异地给予了她一丝虚幻安全感的温度。
月光依旧静静地洒满房间,将相拥的两人轮廓勾勒得模糊而不真实。所有的仇恨、恐惧、算计,似乎都在这一刻,被这清冷的月光和这个沉默的拥抱,暂时地稀释、冲淡了。
周芷宁闭上了眼睛,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然而,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这复杂的疲惫和虚幻的安宁吞噬之际,她贴近他胸膛的耳朵,似乎清晰地听到了——来自他胸腔深处,那与她同样紊乱、同样沉重的……心跳声。
一声声,敲打在她的耳膜上,也仿佛……敲打在了她那颗布满裂痕的心上。
这个认知,让她骤然惊醒,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强烈的、混杂着恐慌和某种未知悸动的情绪,猛地攫住了她。
他……也会因为她的话,而产生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吗?